第0960章 光复旧都(第2/3页)

这老者开口便是一番长篇大论,痛陈内心如何挣扎委屈,配合着那老迈颤抖的语调,自有一种悲怆气氛被营造起来。

不过能够被乡人派出接洽,其人也算是不乏分寸,在一众晋军将领们将要心生厌烦之前,及时扭转话题讲到金墉城变故上来:“我等愚众,迫于奴贼暴行凌辱,不得不伪事于奴,但心中须臾不敢忘怀归义王道,幸在奴军中有一高士卢德对乡众颇有怜悯……”

“卢德?”

沈哲子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待见那老人惶惶收声,示意他继续说起来。至于他则一边听着那乡老讲述他们如何在卢德的暗里指示下一步步将金墉城推入险境而后最终纵火烧城的过程,一边回忆与那个卢德有关的讯息。

淮南都督府一直在河洛方面不乏消息来源,因此对于这个卢德也非一无所知,并且有关于其人种种独立一册以供沈哲子了解。

寒素出身,旧誉比作右侯,本从于陈光,后来转投桃豹麾下……

随着需要处理的事情渐多,沈哲子的记忆力也渐渐好转,而且在他表示好奇的时候,早有主簿帮忙回忆,将有关于那个卢德的讯息稍加梳理默写呈送上来,于是这个卢德的形象便在沈哲子脑海中丰富起来。

很快,那个老人便讲述完毕,中间还回答了一些晋军将领们所提的细节问题。于是,一个才智胆略极高,能够在贼军眼皮底下布置如此杀招且最终能够一击致命的谋士故事便为众人所知。

“乡老言中那个卢德眼下身在何处?”

谯王发问说道,如果这些乡人没有撒谎,那么这个卢德就是收复河洛过程中一个极为重要人物,而且才能也是不弱,这样的人必须掌握在手中,无论计功还是有所任命。

“卢先生虽然救出我等乡众,但身在贼军中却难脱身,火起时其人也在城内,我等乡人无能,不能将先生救出。唯有近于大都督帐下,不隐不饰,将先生高风尽道世人……”

听到老者这么说,包括沈哲子在内,帐内众人俱都不免错愕。就在众人还未开口之际,沈哲子已经冷哼一声,自席中立起,沉声道:“卢德其人功过与否,非尔等能够胜论。乡民既然归义,自有妥善安置,且各归营所,不受军令,不得擅出!”

那几人听到这话,神态俱都变了一变,就算有人还想再为卢德争辩,但见帐内气氛凝重,也都惶恐不敢开口,在兵众们押送下退出军帐。

待到那几名乡众退出,沈哲子才环视一眼帐内诸将,肃声道:“今春北进,十数万众虎狼群出,身被数战,屡破强敌,最终达于河洛,进叩旧都,此将士用命,上下戮力,创此殊功。区区狂士毒策,岂能相与争辉!即便无有此乱,几日之内,王师也能踏入金墉!”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众将稍显古怪的神情才渐有平复。老实说,这个卢德所为带给他们不小震撼的同时,也让他们心内颇积幽怨。

河洛战事打到这一部,其实胜负已无悬念,差的只是最后一场收尾。在这样的情况下,金墉城却发生如此变故,自崩瓦解。这还不同于黎阳大捷中奴军的崩溃投降,金墉城被一把火烧个精光,既无夺城之功,也无斩首之功,甚至连俘获都极少。

尤其对李闳等徐州众将而言,他们在黄河上奋战一场,不计代价的夺下孟津,所为的无非就是在最后攻取洛阳的时候获得一个优势位置。

这无关乎利益权位之争,哪怕只是为了给在孟津牺牲的那些将士们一个说法,这件事也必须要申辩清楚。结果最后,他们这各部人马长达大半年的奋战,仿佛全部意义只是为了给这个卢德搭建一个舞台以展示自己。

如此一种结果,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尤其那个卢德,至死都未投于王师麾下,如果再盛赞其人所为,无疑将更加映衬得晋军各路人马苦战黯然失色。时人不会在军事上讨论那么多,他们只会口口相传,十数万王师耗费数以亿万,结果不及区区一名寒士以死构计!

相对于众将,沈哲子想得更多,他直接开口定调,所为的还不是军功计较、安慰众情,而是他压根就不认可卢德这个人以及其行为。

沈哲子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算二世为人,又在江东这个纷乱世道浸淫年久,颇具观人之能。在他看来,这个卢德就是一个纯粹的利己主义。

当然利己不是不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沈哲子也从不否认他的利己性,但这个利己是有底线的。而卢德这个人,在他看来就是近乎极端,名利人之大欲,此人是为了求名任何事物都能拿来当作筹码,甚至包括自己的性命。

闭上眼,沈哲子甚至能够想象出来一个对于名誉执著到近乎变态的人物形象。为此不惜投贼、不惜贰主,没有是非观念。哪怕最后解救洛阳民众,看似善念尚存,不亏大义,代入这种人物逻辑中,其实不过是其人准备的一个后手。

其人以性命构设如此毒计,使金墉城最后的这个顽抗之地化作飞灰,留下一份壮烈。沈哲子相信以其知悉人心之能,不可能不会猜到王师对于其人功过的矛盾心理,未必会宣传其人事迹,所以保全一部分洛阳乡众,以做到口口相传,传颂其德。

当然沈哲子也承认他这些联想不乏恶意揣测的意味,或许卢德本身的确是一个高洁纯粹之人。但是他身为收复河洛的主将,不独要维护此次军事行动的严肃性,还要考虑到褒贬一个人所带来的示范作用,尤其他现在树大招风,江东又多有看他不顺眼的人存在。

如果这件事大肆宣扬出去,会给一些人以暗示,原来得获功勋不需要强兵悍将在手,培养奸细、策反敌方高级官员也是可以的。这会让整个北伐局面变得扑朔迷离,会涌现出大量端两家茶饭的奸徒,会给未来的军事行动带来无穷变数。

譬如说日后继续北上攻略河北,遇到敌军一座要塞,守将是一个被台辅策反的敌将,打不打?打的话内部就会闹矛盾,我这个棋子就是留到最后做反戈致命一击!不打的话就会有后顾之忧。

他更不奢望通过卢德这样一个壮烈人物能够唤醒其他沦陷地区晋民的归义热情,一旦褒扬过甚,从辽东到河西到处都会涌现出此类苦心孤诣人物,在胡人政权争相求进,只为王师围城时能够拨乱反正!

所以对于这个卢德,无论其人好坏与否,最起码在政治层面上,沈哲子必须要淡化其人存在感,即便不刻意抹黑,也要做到不褒不贬不评论。

无论如何,洛阳城总算收复。虽然乡野之间还有一些流窜之众,但在骑兵大肆围剿下,很快那些乱众便都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