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1章 壮骨英魂(第2/3页)

营伍中配设的参谋、主簿,虽然本身并不负责杀敌,但此刻也都游走防线之内,吼叫着鼓舞、激励士气。一旦防线崩溃、军士溃逃,之后首先要论罪伏诛的便是他们。所以这些人每临战事,表现得比那些营士还要悍不畏死。

如此攻杀之间,时间很快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而原本只是一味猛冲的敌军战阵,也终于发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

原本铺设排开的敌军前线战船,这会儿被从后方推开一条通道,显露出一艘规模尚算庞大的战船,火光下可见战船舷内甲士标立,更有旗令随风舞荡,很明显便是敌军帅舰所在。

鼓令声暂顿,战场上声浪为之一肃,继而那大船高台上便显露出一个黑甲狰狞的魁梧身形,其人手臂一挥,便有兵士将一个个沉甸甸的箱子抬上高台,那身影挥刀一劈,箱子便被斩破,内中飞溅流淌出梦幻一般的珠玉光辉。

阵上胡卒们眼见到这一幕,原本低落疲惫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虽然大船上的吼叫声传递不到嘈杂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里,但是那当中的意味,他们也是心领神会,无需多言。

随着鼓令声再次响起,胡卒们的冲势变得更加猛烈。反观岸上晋军的反击,较之先前则就变得绵软许多,许多投石机或是破损、或是无人操控,一些晋军将士们更是手扶高低栅栏,累得捧腹干呕。

他们不是不尽力,此前一番猛烈的回击抗拒,所杀伤的敌军早已经超过他们倍数。整个碻磝营地非常庞大,哪怕平常没有战事,不足五千的守卒都稍显单薄。

如果换了寻常的敌人,在造成如此大的伤亡之后,哪怕没有军令退兵,也要崩溃后逃。可是这一次来犯的敌人实在太多了,尽管他们已经杀了这么多,尸体并舟船残骸都铺满了开阔的河面,但后方仍有乌泱泱的人众,让他们感到绝望。

士卒们体力耗损严重,纵有强械,也难发挥出匹配的杀伤力。高仲这会儿也是脸色阴郁,心中不乏自责,他近来因为紧张,勒令过于严苛,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到将士体力的保持。

真正优秀的将领,就需要精准的量力为用,在谨慎与松弛之间达成一个平衡。高仲却不具备这样的素质,他虽然成功料敌先机,严阵以待粉碎了敌军夜袭图谋,但也因此让将士体力造成许多无谓消耗。

甚至包括他自己,此刻两臂都是酸胀难耐,已经不足拉弓。如果将士们能够始终保持充足的体力,就算大营最终同样不守,但眼下最起码还能给敌军造成更大的损伤。

敌军再次汹涌冲来,而晋军大营中气氛则就显得低沉许多。高仲举起手臂,弹了弹弓弦,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继而便涩声道:“向我聚结,械营入阵,拆械吧。”

此令一出,周遭俱是寂然,为了避免这些强械落入贼手,一旦营防将近油尽灯枯,拆除破坏器械是守将最为重要的任务。而一旦下达了这个命令,就意味着放弃了晋军最强大的攻杀手段,之后或壮烈肉搏,或引部退走,总之就是最后做一次了结了。

周遭不乏兵长将官,听到高仲这么说,神情俱都黯淡起来,这是主动卸爪拔牙,之后状况如何可想而知。他们纵然心存不甘,但是在看到防线中许多累得瘫软在地、站都站不起的士卒们,心中也是一片黯然。

“将军,之后……”

有人嘴角嚅嚅,开口问道。

高仲这会儿面色突然一肃,抬起断指的手掌,将疤痕抵在额头,继而便又仿佛有了力量灌入体中,他落手抽出佩剑,作豪迈姿态大笑道:“往年虚言再多,都是无聊,今日老夫发狂,让儿辈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勇烈!”

晋军营地中,防线上的火团次第熄灭,整条战线再次没入黑暗之中。夜幕下防线各处不断传来器械被拆解坍塌的声音,而那些疲惫的营士,也都拖着沉重的身躯聚往将主所在的战区。

“家门独子、老幼在舍者出列!”

高仲身后督营将士们发出这样的吼叫声,顿时整个营地中响起一片沉闷啜泣声。

“收起你们的马尿厌声,待到老子英魂回归诰园,再哭不迟!”

高仲顿足大吼一声,而此时身后水门那里已经响起了噼啪劈凿并杂乱的脚步声,他又怒吼道:“速去速去,回告沈侯,高某此夜壮烈,命争一快!贼徒势大,谨慎围杀!”

行伍之中,并无太多儿女情长,此时再作沾襟姿态,那是在拿各自性命在开玩笑。将近一千名战卒撤出营舍,各自上马,沿途抛撒火种,随着火势蔓延开来,沿着大道冲入黑茫茫的夜色中。

越来越多的胡卒冲入水营中,整个营地中一片嘈杂,高仲站在营地内,还在侧耳倾听何处声响最大,片刻后却突然咧嘴一笑:“老子赴死,何必操切,给他们一份大礼罢!”

说罢,他便挥臂大吼道:“撤,放弃营区,咱们去仓营据守!”

于是战阵中还残留的三千余名将士,俱都跟随高仲,在夜色掩盖下直往后方的仓营而去。

长时间的奔劳,又在水营前被阻杀一通,羯卒们本来还以为上岸后又将发生新一轮的肉搏苦战,却没想到扑了个空,一时间也觉狂喜,当即便有众多上岸的卒众们无顾军令约束,直接冲进晋军的营舍中。

晋军供给丰足,他们早有知悉,此刻攻下碻磝这样一个要塞,自然要大抢特抢一通。不过还是有相当一部分胡卒用最快的速度占据住营防要处,将晋军各种设施据为己用,更有一部分戎甲整齐、一看就是精锐军众,则开始在营区中扫荡搜索敌踪,彻底肃清一遍。

如是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虽然集聚在仓营中的晋军将士也被发现了,但敌军并未即刻发起进攻,只是团团围住。这会儿,羯军的统帅才终于靠岸登上码头。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满脸虬髯但眉目间却不乏阴鸷的人,其人正是羯赵平原公、石虎的次子石宣。石宣扶剑而立,听着周遭围聚上来的部将们阿谀吹捧,言是兴国以来,无有如此壮胜。

兴国便是石虎入主襄国之后所改用年号,听到部将们这么说,石宣那虬髯、阴鸷的脸庞上也洋溢着浓厚喜色,这话的确不是捧高,早年他父在南面被打的狼狈北逃之后,到现在为止,在南北对峙当中,羯国一直处于劣势,还没有如此勇夺重要关塞的辉煌大胜。

之后听到搜索营地后乏于所得,同时晋军还据守在仓邸所在,石宣脸上又泛起一丝阴霾,亲自率众直往被团团围住的晋军困师所在,他想了想之后使人喊话道:“晋军将主何人?寡弱之众阻我浩大天军,虽昏聩不知天命,胜在壮气可嘉,出营受缚,可免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