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这很封建(八)

“二郎。”韩忠彦看着自家的女婿,开始给他解释起来了,“在南北朝的东、西魏对峙,以及后来的北周、北齐对垒的时候,天下是人少地多,人口才是最金贵的,所以当年才有搞均田制的可能。这均田,其实是把无主的公田授给无田的百姓,府兵制则是让授田的百姓当兵服役。究其根本,其实都是国家想方设法把人口从士族豪强手里抠出来,从部曲变成授田的府兵和农民。你可明白了吗?”

“这是得罪豪强巨室的事情?”武好文有点明白了。

韩忠彦轻轻摇头,“也不完全是得罪豪强,这事儿不能一概而论……北周的豪强没有得到好处吗?关陇勋贵,还有跟随关陇勋贵的那些关中土豪。哦,你家祖上不也做过隋朝的东都洛阳郡丞和鹰扬府队正?后来还跟着李渊起兵,当上了应国公。”

“但那是在北周隋唐。”武好文摇摇头,“我朝是重文轻武的,要地方上的豪强把壮丁交出来可没恁般容易啊。”

这点他是很清楚的,他的“二嫂”西门青家里不就是一方土豪吗?西门家的那些“骑将”倒是肯去考武进士,但是让他们从军去替朝廷打仗,那是想都别想的。

更不用说还要自带干粮和武器了,他们又不姓赵,干嘛那么卖命……除非朝廷肯给个官身或是给1500亩骑士职田!可是府兵制是要先出死力然后再论功的,如果现在功名马上取的时代,大家为了搏个做官的机会也拼了。

可如今要做官得考试啊,一科九百多个将近一千个进士(包括特奏名),人人都有一个官,可比在西北军前打生打死打出来的官多多了。

韩忠彦按着太阳穴,苦笑了起来。他女婿说的事情,他怎么会不明白?相州韩家其实不是科举世家了,而是真正士族门阀了!他家可是“世袭”知相州事的豪门,在相州地方上势力了得,自然也控制了大量的保丁。

实际上,试点府兵最好的地方是韩忠彦的老家相州!只要相州韩家肯全力配合,在相州设置几个折冲府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但是相州韩家真的可以登高一呼,从者上万吗?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所以府兵这事儿,也就是看着好,真要做起来可难了!韩家这样的阀阅世家要避嫌,不敢大张旗鼓抓武装。而西门家这样的土豪又没受过天家恩惠,又深知朝廷重文轻武的规则,年入100缗以上的效用士他们都不见得肯当,何况是不拿钱还得自备干粮的府兵?

韩忠彦沉默着看着自家的好女婿,这人主意可真是比他哥哥少太多了,看来是把心思都用在了圣贤书上了。

半晌之后,韩相公才苦苦一笑:“……是不容易,要不然就不是个机会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这道理上难行的事情,还可以用术来打通的。做官不能只知道理而不会权术,你可明白?”

“权术?”从自家这个以“怯懦”闻名的老丈人口中听到这个词儿,武好文还真是一惊。“岳丈的意思是……”

韩忠彦笑道:“豪强大户多有不法之事,或是隐田,或是走私,或是科举舞弊,或是欺行霸市,或是逼良为奴。你只要抓住他们的把柄……就不怕他们不就范了!”

“把柄?”武好文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着,“小婿倒是不怕得罪那些土豪,只是这把柄要怎么抓呢?”

韩忠彦笑了笑,“这就得问你家大哥儿了,他这次在沧州,大概也少不了要找人麻烦吧?”

……

建中靖国元年三月十九,破破烂烂的小城清池,正笼罩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之中。

现在虽然是阳春三月间,可是地处河北东路的清池县这边,依旧有些春寒料峭。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言兴许没有什么,可是对上了年纪的施大知州而言,这份寒意还是让人很不舒服的。

所以武好古到访的时候,就看见知州衙门后院内堂上,摆着一个红泥火炉,火炉里面燃这一些炭火,火头不旺,火炉上还烫着烧酒(并不是白酒),整个屋内,弥漫着诱人的酒香。

施国忠看上去不是很精神,坐在案几后面显得有些萎靡,还不住打着哈欠。看见武好古和高俅二人精神抖擞的模样,老头子苦笑着叹了一声:“看起来做官还是要趁早啊,老夫我就是做得晚了,想要享受都没福分喽……”

也不知这老头享受到什么了?武好古瞧着他的模样脑海中就忍不住浮出万大姐那副婀娜的倩影。

“太守这是旅途劳顿了。”高俅和施国忠不熟,所以恭敬的尊称对方为太守,“只需将养几日,便会好了。另外某与武东门还从界河商市给您带了些滋补之物,您多吃些自会精神百倍的。”

滋补之物是人参、鹿茸、虎鞭……真要吃多了老头子怕是要呜呼哀哉了!

“那便多谢了。”施知州拱拱手,然后望着武好古,“也不瞒东门了,昨晚是清池县令给老夫接风,便请了县中大户的当家和豪门田庄的管事。在酒席上,老夫顺手打听了一番……东门和高指挥的事儿可有点不容易办了。”

不容易是正常的!不过武好古和高俅并不担心,他们手里有王牌,总能抠出不少土地的。

武好古问:“太守,有何为难的?”

“有人要在北沧州大量租地牧羊,每亩的年租出到了一百五十文,给现钱,而且包税。”

“一百五十文现钱,还包税?”高俅一愣,“沧州这边的地租怎恁般高昂了?”

一百五十文差不多是十分之二缗了,沧州这边一亩土地年产小麦也就是一百多斤,在沧州当地发卖出去顶天就是一缗,有时候被奸商压价还没有一缗可以卖。如果扣除各项成本和荒年的亏空,平均种一亩地能有四百五十文(含税、含租)的毛利就不错了。再扣掉各种苛捐杂税和摊派,能剩下三百文,那就烧高香了。这一百五十文的租子一交,那一亩土地就只剩下一百五十文的利润了……也就是几十斤麦子而已!

也许有人觉得北宋的地租仿佛不高,达不到传说中收成的五成什么的……其实这个五成地租得看地方,看农作物的品种。地主老财也得给贫下中农留个活路啊!要都饿死了,地租给谁去?

宋朝的时候可没番薯这样的高产作物,所以农民不饿死所需要占有的农产品就比较多了。而且沧州这地方三易回河之后,人口减少得厉害(北宋的人口也比清朝少多了),整个的情况是人少地多,土地的租金自然便宜,一般几十文能租出去的就很不错了。

“出了恁般高的租子租地养羊,这还不要亏本?”高俅摇摇头,“谁干这等蠢事?”

现在羊毛的市场不大,羊的经济价值就是宰杀了吃肉,所以养羊是没有多高利润可图的。哪怕用草田轮作的法子,都不可能承担150文一亩的地租(包税),所以亏本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