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宋教仁被刺

民国2年3月20日,宋教仁自上海动身赴北京。这时全国各省正式的参众两院议员已选出,纷纷北上,宋以国民党代理党魁身份,选举后变成了国会中多数党的领袖,如果按照形势,他必然成为责任内阁的阁揆。

袁世凯对待政敌有两项法宝:一是收买,或给予金钱,或授与高官厚爵;二是暗杀,如果政敌不被收买,则暗杀之以除后患。当宋教仁漫游全国,四处讲演抨击时政,袁欲以金钱贿买之,乃令人付给宋一本支票,可以自由签发支票,绝不退票。但宋是条硬汉,又是一代伟大政治家,当然不为所动,严正地予以拒绝。这使袁对宋更加顾忌,袁透过第三者向宋表示,只要宋不坚持责任内阁制,袁便提名他为内阁总理,袁对“责任内阁”有一种先天的排斥性。原来他在宣统年间养疴洹上时,武昌爆发了革命,清廷被迫起用他为湖广总督,他乃提出组织责任内阁作为出山的主要条件,这不过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他就是借责任内阁迫使清廷让国的。现在他做了总统,遂把责任内阁制度当做了洪水猛兽,宋口口声声不离责任内阁,劝他、收买他、威胁他都没有用,这怎不让老袁对这位湖南硬汉下毒手呢!

宋教仁搭火车赴北京,他和送行的人们于3月20日晚10时许抵达沪宁车站,这时车站上已有专为议员使用的接待室,他们就在接待室中休息。10点40分吴仲华来告,请宋上车,吴仲华先行,依次是拓鲁生、黄兴、陈劲宣、宋教仁、廖仲恺等,鱼贯而行。走至车站入口的剪票处,宋刚伸手去取收票员剪过的车票,突然一声枪响,宋就用手摸着他的腰,大叫说:“我中枪了,有刺客。”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穿黑呢军装的矮汉子,从人群中不顾一切地窜逃。

在枪响前,另有一批送行的人是于右任等,还在议员接待室中谈话,转过头来不见了宋、黄等人,乃匆匆赶出来,拟入月台,正行进间就听到了枪声,乃跑步至入口处,恰巧遇到宋中了枪,一手摸着右腰,一手扶着黄兴。于右任这时非常镇定地说:“现在一方面要追捕凶手,一方面赶快送入医院,我去找车子。”他乃跑到车站外的停车场,找到了一辆汽车,把宋扶上汽车。一方面令留下的送行人赶快报警追凶,这边则令司机开快车送至靶子路沪宁铁路医院。

宋这时神志还很清楚,他用手把于右任的头拉到胸口,喘息地说:“我痛得很,恐怕活不下去了,现在有三件事奉托:(一)所有在南京、北京和东京存的书,全部捐入南京图书馆;(二)我家很穷,老母尚在,我死后请各位替我照料;(三)请各位继续奋斗救国,勿以我为念放弃责任。”

黄兴、于右任等把宋教仁送至铁路医院,就要求医院医师会诊急救,院方乃请格尔本医师和比林哈斯医生共同诊视,认为伤势很重,必须开刀才能有望。为了争取时间,遂在12时30分送入手术室开刀,用钳子从小腹取出子弹,发现子弹有毒,虽然流血不多,可是却十分痛苦,呻吟辗转,凄苦之情,惨不忍睹。午夜2时,院方再集外科医生五人第二次开刀,把肠缝补涤洗,取出食物及污血,然后合口,几度昏厥,不过神智还算清楚,反复地说:“我为了调合南北,费尽若心,可是造谣者和一般人民不知原委,每多误解,我真死不瞑目。”

宋在病榻上曾托黄兴代拟一电,向袁世凯报告遇刺经过:“北京袁大总统鉴:仁本夜乘沪宁车赴京敬谒钧座,十时四十五分在车站突被奸人自背后施枪,弹由腰上部入腹下部,势必至死。窃思仁自受教以来,即束身自爱,虽寡过之未获,从未结怨于私人。清政不良,起任改革,亦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一毫权利之见存。今国本未固,民福不增,遽尔撒手,死有余恨。伏冀大总统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俾国家得确定不拔之宪法,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临死哀言,尚祈鉴纳。宋教仁。哿。”

3月22日清晨,宋病势恶化,双手发冷,目睛仰翻,嘴里说:“我们要集中全国力量一致对外。”延至早上4点钟,已不能言语,只以黯淡的眼睛环顾四周,作依依不舍状。黄兴、于右任、陈其美、范鹤仙等均围侍病榻旁。黄在宋耳旁大声地说:“钝初,我们会照料你的一切,你放心去吧!”宋用力睁开眼睛,眼中泛起了泪珠,慢慢慢慢地断了气。黄兴、于右任等伏尸恸哭。陈其美捶胸跌足说:“不甘心,此事真不甘心!”

这位伟大的革命家,卓越的政论家,一代英豪,就这样与世长辞,他这时只有33岁,高才英年,如日中天,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不明不白地遭了暗杀。

他的伟大在于他临到死亡关头还没有抛弃要感化袁世凯的伟大幻想,他希望袁能为他的临死赠言所感动,能够化伪为诚,化私为公,化蹂躏民权为保障民权,化弁髦法律为尊重法律。

他死前并不知道谁是杀害他的凶手,但他自知没有仇人,只有政敌,他想不到政治斗争要出以暗杀,他怎会想到主使杀他的人竟是袁世凯呢!

宋教仁断气是在3月22日午前4时,于23日午后3时大殓,陈其美亲自替亡友去买棺材,化了200银元,同时请了相馆的人来给宋遗体拍照。拍照时黄兴主张让宋衣冠整齐,以符生平的光明正大,范鹤仙则认为宋氏遭此惨祸,不可不留一历史性的照片,必须把赤身伤痕也摄出来,于是拍了两张照片,一张摄赤身的,一张摄正冠礼服。

宋被刺殉难后,国民党上海交通部发布通告说:“本党代理理事长宋先生之丧,各党员缠黑纱志哀。”

孙中山前于2月21日赴日本考察铁路政策,正在长崎,听到宋教仁被刺身死,极为悲悼,即由长崎致电北京国民党本部和上海国民党交通部,令党人合力查出宋氏被刺的真实原委,以谋昭雪。

北京方面听到宋氏被刺,也极感震动,尤以国民党总部丧失了实际的领导人,既哀悼又激愤,纷纷去电上海询问真相。黄兴乃于22日致电北京《民主报》主持人仇蕴存,说明宋氏被刺遇难经过,请刊诸报端,宣示中外,电文如下:

“北京《民主报》仇蕴存兄:叠接都中诸友来电殷殷垂问宋钝初先生受伤情形,刻值治丧忙迫,未及一一拟答,殊深歉仄。特详述于下,请登诸报端,以慰哀感。钝兄于念夜十时四十五分由沪赴京,在车站被奸人由背后施枪,弹由右脊腰上部掠肾脏穿大肠直透下腹皮停止,当即送入附近铁道医院医治。此时钝兄伤虽重而精神如常,然自知必死,即口授致大总统电文,并述对将来之政见,一一告别同志,绝不提及家事,惟云老母年高,不可使知变状。十二时卅分即将子弹取出,念一日午后二时,复集医士五人剖治,又将肠伤缝补涤尽,遗出食物及污血,仍合其口此后神人不谅,死不瞑目矣,竟尔绝命。呜呼!当此国势飘摇之际,而有如此奸徒,不顾大局,戕贼人道,行此暗杀手段,痛何如之,诸君当亦同声一哭也。凶徒正在密探,尚未缉获,谨此讣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