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4页)

滑竿的移动变慢了。

抬滑竿的是两个青年狙击队员——其中一个是华为。他们走到河边,停住了脚步。前面是一道大石桥,联通着公路,桥上的乡丁,正在搜查过往的行人。

“伙计们,抬到么店子去歇口气再走。”

滑竿又走了几步,桥头上的乡丁便叫喊起来:“喂!滑竿从哪里来?”

“余家场!”抬滑竿的大声回答。

“到哪里去?”

“一条大路,进城嘛!”

滑竿接近桥头,老太婆就跳下滑竿,满不在乎地拍拍白大绸衫子,毫不在意地向卡子上的乡丁打招呼:“又要检查?

东西都在滑竿上,你们来看嘛!“她伸出一只戴着重甸甸的金手镯和硕大的宝石戒指的手,手里摇着一把鹰翎扇,象牙柄上坠着长长的青丝流苏,不耐烦地朝着滑竿的篷布一挥。

乡丁望着金珠宝玉的闪光,骄横的气焰立刻收敛了。

“抬了大半天,去吃点东西,趁凉快赶路!”

老太婆一边说,一边战葳葳地走近桥边的么店子,在靠近铺门口的桌边坐下,老板娘立刻笑嘻嘻地走上来搭讪着。

“你老人家吃点啥?来碗米劳糟蛋?”

“泡碗茶嘛。”老太婆问道:“县城边怎么也这样吃紧罗?”

老板娘拿来茶碗,冲上开水。又给抬滑竿的人,盛了两大碗绿豆稀饭。

“哎呀,你老人家不晓得,还不是说共产党要攻城,乱嘈嘈的,谣言才叫多,一天到晚,少说也要潮几回!”

“哪有那么凶哟!”

“你老人家怕没走过这一方?”老板娘说,“如今连胡子老汉也不敢出门。前几天,说是县里要抓个蓝胡子,把赶场的胡子老汉都抓完了。白胡子,黑胡子,花白胡子,什么颜色的胡子都抓,就是没抓住那个长蓝胡子的共产党。后来才听说弄错了,该抓的不是蓝胡子,是一个姓蓝的胡子……”

几个乡丁在滑竿边看了一阵,也没精打采地围了拢来。

“在余家场看到共产党么?说是走马岭那边成了共产党的天下,该不是真的?”

“余家场潮得凶呵!街上有钱的绅粮躲的躲,跑的跑,县衙门里又不派兵去,唉……”

老板娘打断老太婆的话,罗罗嗦嗦地,接下去说:“县城里也潮得凶哇!你去看看城门边的大告示,说得活灵活现的,简直遍地都是共产党,说共产党头目人里头,有个‘双枪老太婆’,双手打枪,百发百中咧!我才不信,老太婆还有那么大的本事?省府里哇,我看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罗,这阵哪还有心肠管乡下?”

“告示写得清楚,就是有双枪老太婆!”一个乡丁插嘴对老板娘说:“你不认得字,看你铺门上,还不是贴得有通缉双枪老太婆的告示!”

“通缉个屁!”又一个乡丁扁扁嘴。“人家是纵队司令,一下山起码是百十条硬火跟起!”

“这也难说,前些日子清剿指挥部还不是把共产党的政委也拿来示众!”另一个小头目似的家伙趾高气扬地说。

“啧啧,人家的政委硬是天上星宿下凡,打救贫民百姓的!”老板娘仿佛有着真凭实据。“天上的星宿哪能久住人间,当然要归位嘛!你们没听说?彭政委通灵显圣,白昼现形,双河场那边,天天不断线的人到他升天的地方烧香磕头哩!”

“你也见过显圣?”

“见过的人多罗,穷人见了消灾消难,有钱人见了耍脱脑壳!”

老太婆用半信半疑的神情,望望周围的人,口里也连声打着啧啧:“这样稀奇的事?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嘞!”

乡丁们也是半信半疑,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怪不得穷人都跟共产党跑,人家有天神保佑!我看还是少走夜路,免得碰到夜游神。”

“城里兵多,卡子又守得紧,住在乡下就是有点怕人罗!”

“县城里还不是照样调空了。警察局长都下乡来了。”

“警察局长今天一清早就从这里过路,”老板娘又插嘴说:“白市布篷的滑竿,两杆硬火跟在后头,威风才叫大哟!”

“威风再大,碰不得共产党。”一个乡丁说道:“还是我们这个差事好,站得远远的,不犯危险。”

“说得轻巧,吃根灯草。放走了共产党,上头不敲你的沙罐?”

那小头目模样的家伙,没有参加这场杂七杂八的议论。两只贼眼不断打量老太婆的金手饰。他鬼鬼祟祟溜到桌边找老太婆搭讪着。

“你老人家背枪的都不带一个……这条路不清净啊!”说着,他拉条凳子过来。

“你坐嘛。”老太婆摇着扇子说:“再泡碗茶!”

“坐,坐……”他讨好着说:“不消泡茶了……不怕得,歇一会我叫卡子上派两根枪送你老人家进城。”

凉风从远处吹来阵阵山歌。远远地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农民。

随着阵阵山歌声而来的,正是农忙季节里常见的,结队到四乡揽活路的农民模样的人群。但是那气势却又有点不同。

“今天要出事情?”一个乡丁畏缩地退进了么店子。

另几个也躲了进去,互相低声说:“少惹是非,那边路上又来了一群!”

“硬是要出事啊?”

“啥哟!”那小头目看见老太婆正在喝茶,便偷偷地在一个乡丁耳边说:“你看——戴的是金圈子,起码是几两重!骗到卡子头,跟她摘下来。”回过头,他又开腔了:“老人家,看到没有?风声不好唷!”

“啊——”老大婆应了一声。

“不怕得,我们兄弟伙跟你扎起!就是双枪老太婆来,我也不怕!”他愈说愈有劲:“我就是等着要捉双枪老太婆去领赏,一万块银元,怕有桌子这么大一堆!”

“还多得多哟!”老太婆笑道:“你看我值不值得到那么多银子?”

“咦,咦!你老人家玩笑开大了咯!”声音一变,他又讨好地说:“……这阵是有点危险,你老人家到我们卡子上去躲一阵,我派人送你进城嘛。”

“对呀。”老太婆赞同地笑道:“喝两口茶再去嘛。”

一群又一群的青年农民,无拘无束地走过么店子,走过石桥,在公路两边散开了。

接着,又一大群人,在么店子附近歇脚,有的到井边喝凉水,有的互相低声谈着话。一霎时,么店子附近宁静的气氛完全变了,老板娘也默不作声,不敢多话。

那小头目模样的家伙,坐不住了,往后面溜。

“冲点开水。”老太婆招呼一声,微笑着叫老板娘在桌边坐下,似乎想问她什么。

正在这时候,一乘快步如飞的白市布滑竿,突然在么店子门口出现,滑竿后面,紧跟着两个全身武装的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