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3页)

“他隐匿了多少银子?”

“笑话,本提举又不是他家的账房先生,谁知道他隐匿了多少,需待搜过方知。”

“既然不知道,你又怎么能断定他隐匿了银子?”

“这个……”危国祥这才发现,在三言两语中,他已被索飞春绕进了圈套。他顿时恼羞成怒,“本提举无暇与你废话,你与我速速闪过一旁,不然我便先将你拿下。”

索飞春岿然不动:“你要拿我,凭何罪名?”

“阻办皇差,罪同通敌。”

索飞春哈哈大笑:“正月初九我们在城头上与金兵肉搏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说提举大人,有本事朝着金人去使,那才叫作汉子,在这里冲着老百姓耍威风算什么能耐?逼着老百姓把家底掏干去孝敬金人,我看这才是罪同通敌!”

危国祥被索飞春奚落得额上青筋直蹦,他抬手一指命令衙役:“这贱货抗旨闹事,罪大恶极,与我拿下。”

吕忠全是个重义之人,眼见得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拔刀相助引火烧身,焉能袖手不管,就连忙上去劝阻。岂料还没等他说话,便被一个衙役一拳捣了开去。这一拳打得吕忠全的肩胛一阵剧痛,也彻底打开了他胸中的怒火闸门。他生就是无事不生事、有事不怕事的性格,而且也是练过些拳脚的,这一怒之下便将什么后果不后果统统抛在了脑后。他随即反手一拳,把打他的衙役狠狠地击翻在地。

索飞春哪里容得衙役们近身,也早拉开架势动了手。

这一动手,动静便闹大了。双方从店里打到店外,引来了大批的围观者,街衢上的交通为之堵塞。这条街地处京城的中心地带,出现了如此骚乱,消息很快便传进了亲征行营司。

李纲正在行营司与吴敏、许翰等人议事,议的正是关于强行敛财于民间的问题。吴敏、许翰都听说城中百姓对此已是怨声载道,唯恐持续下去酿成大乱,特地前来与李纲沟通情况商讨对策。闻报在咫尺之遥的皇城根下发生了骚乱,李纲即中止了会议,命甘云点起卫队,随他亲去现场查看。维持城中的治安是行营司的职能之一,大敌当前重兵压境,京城内部的安定是克敌制胜必不可少的保障,李纲对此的重视程度,毫不亚于城防前线。

李纲带人赶到出事现场时,事态已发展得相当严重。

原来,当索飞春、吕忠全与危国祥一帮人动手从药铺里打到街面上以后,不仅惊动了左邻右舍和过往人等,亦惊动了负责城区治安巡查的京城都巡检范琼。范琼带领一队禁军来到这里,理所当然地认定乃是不法刁民滋事,不问青红皂白,便下令将索飞春、吕忠全拿下绑了。药铺的伙计上去为主人求情,被范琼抡起马鞭抽了个满脸花,疼得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市民中有知情者看不下去,大着胆子站出来向范琼解释事发根由,却被危国祥指斥他们与闹事的暴徒是一伙。范琼自然是要袒护穿官服的人,便命禁军士兵将敢于出面说话者一并拿下。

这一下激起了众怒。百姓们本来便对官府强征民财深怀怨恨,这时就酿成了这种强烈情绪的大爆发。未等上前拿人的士兵再动手,就有几条血性汉子挺身而出,愤怒地质问官兵还讲不讲理。有人一带头,周围的市民也都一起向前涌,种种愤怒不平的叫骂声如汤沸鼎响成一片。

危国祥见状对范琼道,范大人你看见了吧,民悍若此,在下办这皇差,实与赴汤蹈火无异。如果范大人弹压不住,在下亦只好惹不起躲得起了。范琼被危国祥这么一激,岂肯在众目睽睽下丢了面子,遂冷笑道,哼哼,整治不了这几个泼皮,我范某也白吃这十来年的军粮了。于是他嗖地拔剑在手,厉喝周围人等不可聒噪,令将挑头闹事者俱绑官府拘讯,扬言有胆敢以暴力拒捕者,立斩不贷。

此令一出,禁军士兵们立时如临大敌,刀剑纷纷出鞘。

市民们怒目刀丛,沉寂下来,但是并不散去,与禁军形成了无声的对峙。虽然无声,却很强硬,很难估计其中蕴含着一个多大能量的惊雷。

下面该怎么办,范琼吃不准了。坚持下令抓人吗?十有八九会激起规模不小的武力冲突。胆敢以暴力拒捕者斩,用这话吓唬一下人可以,但当真在京城腹地造成平民流血事件,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可是不抓人又弹压不下这场乱子,再说刚才大话已经放出去了,如他不敢动武,这出戏又该如何收场呢?

就在范琼把自己弄得势成骑虎的时候,李纲到了。

李纲看了看眼前的局面,二话没说,先命禁军士兵刀剑归鞘。范琼得了台阶,赶紧就坡下驴,喝令士兵后撤。

危国祥暗暗叫苦,情知这一回他的霉头又触定了。

李纲将范琼叫到马前,询问事情缘由。范琼回禀说,纠纷乃是由官衙奉旨向百姓征收金银而起,他不过是带人到此维持了一下秩序,内中详情还得问这个危提举。

李纲看看立在范琼身边的危国祥,又看看被绑在一旁的索飞春和吕忠全,不用问便明白个八成,但他还是依次对双方做了讯问。双方的回答自然是大相径庭。危国祥声色俱厉地指控吕忠全、索飞春抗旨滋事图谋不轨,吕忠全、索飞春则义正词严地怒告危国祥假公济私强抢民财。

李纲让危国祥明确回答,吕忠全到底交没交银子。危国祥支吾了两声,不得不承认,吕忠全是“搪塞了些许银两”。李纲就沉下脸来,严肃地质问他,既然交了银子,为什么还要强行搜查人家的店铺。

危国祥正之乎者也地寻找理由对付李纲的问话,人群中冒出一声喊:“他们就是这样,交了银子也要搜!”随后便有人接二连三地大喊起来:“他们家家都搜,根本不讲理!”“他们不光搜银子,是见什么拿什么,连我家刚扯的一块被面都拿去了!”“连为老人准备的寿材他们也抢,真是缺了八辈子大德!”“他们还行凶打人,我爹拿不出银子,被打得吐了血,现在还起不了床!”

李纲一声不响地听着,越听脸色越阴沉。待到人们的喊声渐渐平息下来,他目光如剑直视着危国祥问,百姓所言是真是假?危国祥躲闪着李纲的目光,强词夺理地辩解说,在下尽心办差,其实也是为朝廷负责之意。

李纲怒不可遏地喝道,放屁!你还要狡辩!假借名目巧取豪夺引发骚乱,你可知后果如何?动摇了城防根本,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他命令范琼亲自给吕忠全、索飞春松了绑,然后对百姓们做了简短的讲话。

他主要讲了两点。第一,国难当头,为了挽救危亡,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乃理所当然之事,希望大家理解支持;第二,征缴金银须严格遵照皇榜行事。皇榜明示,凡私藏金银者,经告发可予抄没。也就是说,对于不属被告发的人家,则不得入宅强搜。借机擅闯民宅是违法行为,一经查实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