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纲所虑,由于号令不专,宋军预定于二月六日协同出击的作战计划,未及实施即付“流产”。

闯下这场大祸的,是宣抚司都统制姚平仲。

这个与汴京守将姚友仲的名字仅有一字之差的姚平仲,乃西陲老将姚古的养子。他年少投军从戎,曾先后在征西夏平方腊的战斗中建功,在当朝也算得上是一员赫赫有名的战将。他这个人胆大性刚、作战骁勇,驰骋沙场冲锋陷阵的确是一把好手,但却有个致命的毛病,就是过于刚愎自用,且好大喜功。当年在童贯麾下,他即因居功傲上备受压制,甚至被童贯暗使绊子剥夺过面君受赏的机会。然而性格使然,虽然屡受教训,他却依然故我。

不肯趋炎附势固然不错,但盲目逞强确实是为将者之大忌。这一回,姚平仲终因其骨子里这股摆脱不掉的自以为是的习性,给宋朝造成了致命损失。

此番与种师道一起率西部劲旅勤王,姚平仲是怀着一颗建勋立功的勃勃雄心的。部队一路上未曾遭到金军的强劲阻击,他也没怎么把金军放在眼里。抵达汴京后,看到各路兵马相继而来汇聚城下的浩大声势,更使他产生了横扫金军如探囊取物的豪迈气概。因此,他对由李纲、种师道主持制订的那个作战方案颇不以为然,甚至对李纲、种师道这两个统帅亦有轻蔑不屑之意。

在他看来,李纲无非是个冠带儒生,哪里懂得什么用兵打仗;而种师道则垂垂老矣,已失去了昔日的胆魄雄风。所以他认为若论雄才大略能征善战,这两个人实在是皆在他姚平仲之下。然李纲身为亲征行营使,在名义上是京城防卫系统的总指挥;种师道被钦点为两河及京畿宣抚使,是他姚平仲的顶头上司。而且这两个人在众将心目中的威望都很高。既然众将都同意了他们的作战方案,他也不便再坚决表示异议。但在内心里,他却并不心悦诚服,而是对自己提出的速战速决建议未被采纳甚感憋气。

开过会回到军营中,他郁郁不乐地坐了半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就以我本部兵马,亦足堪与金军一战。你们现在不打,我何妨自己先打上他一场呢?如能出奇制胜大破金军,此番援京救驾之首功,岂不就非我姚某莫属了吗?

姚平仲周身的热血顿时被这个极富吸引力的念头激荡起来,他起身在大帐里来回踱着,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于是便急具奏折呈递入宫,言称金虏骄甚,防备疏松,为今之计,尤宜速战。请求圣上允许他起本部精兵,于二月一日夜间出击,奇袭金营,生擒宗望,救还康王。

赵桓并不确切了解敌情,胸中更无半点韬略,他阅过姚平仲的奏折,见其豪情洋溢志在必得,以为姚平仲对此战必定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乃大笔一挥批谕照准。这件随意改变作战计划的事,不仅李纲不知道,就连种师道在事发前也是一无所知。而当他们得知姚平仲擅自出兵的消息时,已经是大错铸成覆水难收。

二月初一夜袭金营这一战,是姚平仲戎马生涯中抱以大获全胜期望值最高的一战,也是他一生中失败得最惨的一战。这一战,使得他输光了其后半生的全部事业前程。

这天晚饭后,姚平仲经直接请示赵桓,得到了赵桓准予即时出兵的手诏,便率本部万余兵马悄然进发,直取宗望大营。出兵前他先期派出密探侦察过金军的扎营情况和兵力部署,并认真设计了战术方案,因此对于夜袭的成功,他自谓有十足的把握。

可惜的是他太低估了金将宗望。盲目的自信轻敌和急切的邀功心理,大大地降低了他的智商,使得他丝毫没考虑到,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老资格军事统帅,宗望处于数倍于己的敌军虎视眈眈的威胁中,能不百倍警惕地采取一切措施防范偷袭,能够漫不经心地留下明显的破绽吗?如果出现了某种破绽,这个破绽是真是假?以姚平仲的军事经验,原本是不难想到这个问题,但是由于求胜心切,这却被他完全忽略掉了。

部队接近金营时,姚平仲下令止步,派出哨马再探,反馈回来的情报是金军俱已进入梦乡,各营帐外只设有少数游动哨在往来走动,一个个亦皆哈欠连天,无精打采,防备状态非常松懈。

姚平仲以手加额,暗道真是天助我也,遂传令各部按预定计划迅猛出击。他本人亦亲率一支人马,直插金营腹地。他的意图,是力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猛冲,突破金营的中军,捣毁其指挥中枢,并生擒敌帅宗望。

但是还没等他冲到目的地,左右两翼的宋军便先自乱了套。

原来,两翼的宋军冲进金营后,竟发现那些营帐俱为虚设,里面并无一兵一卒。宋军将士正惊疑间,身前马后突然就响起了震耳的火药爆炸声。紧接着四面八方便火光腾起,有无数金兵从黑暗中跃起,高声呐喊着向宋军掩杀过去。

姚平仲情知中了埋伏,连忙拨马回身,指挥部队撤退,却已陷入重围。

马到功成的美梦瞬时间被击得粉碎,姚平仲叫苦不迭,只得挥舞大刀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带领着已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队伍且战且退。其部虽然拼命杀出了金营,却无法摆脱金军的死缠烂打。如果没有李纲、种师道的中途接应,这万余宋朝兵马即使不被金军斩尽杀绝,折损大半无复成军的下场,也是铁定无疑。

传旨让李纲、种师道去接应姚平仲,还多亏是朱后给赵桓提的醒。

当日用过晚膳,赵桓允准了姚平仲夜间出击的行动后,心情很爽快,与朱后及诸妃在后苑清心殿点茶消遣时,他便愉悦地告诉她们,今夜当有佳音,宣抚司都统制姚平仲即将出其不意大破金营,或可绑了金将宗望回来见朕也未可知。嫔妃们听了自是欢喜,纷纷举杯向赵桓庆贺。

唯有朱后有些纳罕,她问赵桓,皇上原不是说二月初六出兵吗?如何改在今夜了?赵桓道:“原定初六出兵不假,但姚平仲意欲速战,念其报国心切忠勇可嘉,朕已允准。”朱后听得这话里有点问题,不免又问,今夜是各路兵马联合出击,还是独有姚平仲一支人马出击?赵桓道:“朕又不曾让姚平仲节制各路兵马,自然是其部单独出击。”

朱后便明白了,这是赵桓自作主张改变了既定的作战方略。她觉得这事不大牢靠。虽知自己在军政大事上不宜多嘴,但她思忖片刻,还是提醒赵桓,姚平仲虽勇,凭其一军之力终究势单力薄,此举事关重大,不可不谨防意外。

赵桓乍闻朱后之言颇觉逆耳,但是稍稍一想,却感到她说得在理,而且他越想越觉得,姚平仲此去能否劫营成功,确实不敢断言,就后悔这事又做得孟浪了。于是他连忙派人分头去行营司和宣抚司传旨,命令李纲、种师道紧急提兵出城去接应姚平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