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3页)

那边赵佶心里有气,这边赵桓的气比赵佶还大,所以龙德宫那里他便懒得再涉足。这些日子经常去向赵佶请安的那些太监,其实都是朱后为了替赵桓圆场,私下里以皇上的名义派去的。

接到赵佶五月初一的宴会请帖,赵桓原本也想推托,后来经朱后力劝,他才勉强同意前去做个敷衍。然而他却又疑神疑鬼,生怕赵佶的宴请是别有用心,赴宴时除带上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大内侍卫,还专门叫上了王宗楚和耿南仲随同护驾。看那防护森严的架势,恰似去赴一场杀机四伏的鸿门宴。

那天赵佶一看赵桓带着那么多挎刀侍卫,先自有三分不快,心里说不过是到你父皇这里来吃一顿寻常家宴,用得着如此耀武扬威大摆其谱吗?后来见王宗楚和耿南仲这一文一武亦与赵桓同入宴殿,并分坐于赵桓两侧,赵佶的不快又添了几分。他原本是想在席间敞开襟怀与赵桓好好聊聊,赵桓安排这两个臣属不伦不类地坐在这里,有些话说起来就不太方便。

但是这些不快赵佶都忍下了,他不想因为计较这些枝节问题而破坏了双方的兴致。既然赵桓乐意这样,那就给他个面子罢了。可是接下来的情形,却使得他再也无法容忍。

那情形是酒过三巡后赵佶才注意到的。宴席选用的酒名为仙醪,此乃京师名酒,是赵佶根据赵桓的喜好刻意指定的一个品种。然而在饮酒时赵佶发现,虽然做了几次举杯的动作,赵桓的杯中之物其实一滴未动。他感到这个现象有点不对劲,便开始留意观察。这一留意观察,便有了进一步的发现。他看出来赵桓吃菜也有名堂。餐桌上的珍奇馐馔种类繁多琳琅满目,而赵桓却不轻易下箸,必是王宗楚或耿南仲先品尝过某道菜,并以目示意之后,赵桓才去动那道菜。王、耿二人没尝过的菜,赵桓绝对不去碰它。

这个门道一经窥破,赵佶的心像是被钢针猛刺了一下。

锥心的剧痛令赵佶的目光敏锐起来,他紧接着又看出,赵桓今天的着装显得呆板臃肿,细观其形,可知那龙袍里面是套了铠甲。赵佶恍然大悟,赵桓今天带着侍卫入宫,命臣属陪饮等一切安排,都是为了防备他赵佶的暗算!

真是愚不可及!赵佶不禁在心里苦笑,龙德宫里全都换上了你的人,我的一举一动都处在了你的监视之下,我还能对你做什么手脚?况且我又何尝对你动过一丝邪念?你把你的父皇想成什么人了?赵佶思一千想一万,也绝没想到赵桓对他的猜忌已经到了如此阴暗卑劣的程度。我竟然还幻想与他搞什么坦诚相待以心换心,可笑复可恨,无过此甚哉!彼既绝情若此,还有何话可谈!

一时间赵佶心寒齿冷悲愤填膺,全身像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这宴殿里他是一刻也坐不得了,再延续片刻,他极有可能怒不可遏地一脚将面前的餐桌踹个仰面朝天。

为了不致因控制不住而过度失态,他强忍住泪水,将酒杯往桌面上重重地一撴,铁青着脸说了一句“本道君身体不适,不能奉陪,诸卿请自便”,就忽地噙怒起身,拂袖而去。

众人不知底里,骤见太上皇愤然离席,皆面面相觑惊愕不已。

赵桓被赵佶突然扔在那里,陡然一怔之后,不禁大为光火。他沉着脸冷笑道:“看来太上皇确实病得不轻,那就不叨扰了。”说罢一摔筷子也霍地立起,怒声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与朕起驾回宫!”

一场精心筹划的合欢宴,就这样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宣告结束。

张迪见状叫苦不迭,不知该劝谁好,只好谁也不劝了。他从今天的状况中已窥看分明,太上皇与皇上的公开翻脸根本无法避免,即便今天不翻,总有一天得翻,这是任何人也奈何不了的事。除非赵佶心甘情愿地认可,他就是赵桓的三孙子。而且这三孙子还必得是愚蠢如猪,除了吃喝屙撒发情配种外,概无所思所求。

既已撕破脸皮,赵桓也就不再顾忌许多,索性马上就议立太子。李纲认为眼下国事纷杂,百废待兴,议立太子非当其时,奏请缓议。但在以张邦昌为首的众多大臣的一片拥护声中,他的建议被置如弃履。时隔不久,赵桓便如愿以偿地让他年仅九岁的儿子赵谌入居了东宫。

办成了这件事,赵桓很满意,张邦昌也很得意,他自谓促成此事者当以他居首功,而这个功劳的分量,应当是不在李纲坚守汴京以及劝归太上皇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