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与欧小凤的冲突,基本上便等于解决了当地所有杆子的问题。周边的大小杆子得知欧小凤已与李纲达成合作协议,无人再敢骚扰官军。甚至有的杆子还主动去找李纲,表示只要是打金虏,任凭李宣抚调遣。这便使李纲得以安驻河阳,训练部伍,修整器甲,打造战车,全力地投入了战前准备。

热火朝天地整训十余日后,部队的装备大有改善,将士的战斗力明显提高。李纲乃意气风发地率部进至怀州,继续练兵演阵,只待各路兵马集结,就合力打响解围战役。遵照御批,他将协同进兵的时间,确定为七月二十七日。

然而眼看大战在即,较团结欧小凤更为棘手的问题却接踵凸显。李纲刚刚舒朗了几天的心境,复又蒙上了沉重的阴霾。

要害问题有两个。

其一,是朝廷突然降旨,将此前诏书所起川、广、闽、湖乃至京西州郡的防秋之兵,罢去大半。有些远道兵马已在进军途中,亦被诏命返回原地。根据赵桓督促李纲出征时所做的信誓旦旦的保证,这种釜底抽薪之事绝对不应当发生,然而现在它就是发生了。这样一来,不仅大大地加重了解围太原宋军部队的压力,而且使整个的防秋备边战略部署,沦为了一纸空谈。

其二,是李纲虽然名为战役总指挥,实则除了本部兵马,谁也指挥不动。领兵协同作战的宣抚副使刘韦合、制置副使解潜、察访使张灏、勾当公事折彦质以及都统制王渊、折可求等诸将,名义上统归宣抚使司节制,实际上皆直承御批事可专达,有权自行进退,根本不受李纲的约束。出征前李纲便怀此虑,有心奏明其中的弊害,又怕赵桓疑心他揽权,便忍下未提。他心想到了临阵开战之际,总是该有旨一统号令的吧。谁知直到眼下,仍是这般情状。诸将各行其是,就是一盘散沙,如此挑战宗翰,岂非飞蛾投火吗?

李纲真是百思不解,防秋备边和解围太原都关乎卫国安邦大计,朝廷如此自设障碍,意欲何如?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仗没法打。可是赵桓并未下旨收回作战成命,李纲亦不甘心徒劳无功。再说太原乃战略重镇,也绝对不容放弃。所以说这一仗还是非打不可。

既然要打,上述问题便不能不解决。但上述问题源自朝廷,李纲自身无法解决。因此他只能急切地具折上奏,据理陈述罢减防秋之兵及征师节制不专之弊,希望赵桓迅速做出明断,为其打赢解围太原之战提供切实可靠的支持。

由于对那些别有用心地作祟朝廷、扰乱视听者痛恨至极,也出于动辄遭到掣肘的恼火,他在奏折里写下了一些措辞相当激烈的字句:“是前日诏书所团结之兵,罢去大半,不知金人聚兵,两路入寇,将何以支吾!”“强敌临境,非战非和,朝夕恐栗,惧其复来,天下果无事乎?”“若必以谓不须天下之兵,而自可无事,则臣诚不足以任此责。陛下胡不遣建议之人代臣,坐镇康平,而重为此扰扰也。”这种一针见血之语肯定不会见悦于皇上,但李纲实在是内心焦灼不可自抑。何况情势逼人,责任如山,如不秉笔直言,事先把话说透,将来征战失利,吃不了兜着走的还是他李纲。

奏折加急驰送京城后,李纲一面照常抓紧督察战训,一面便掐时计日地盼望着朝廷的回音。解围太原原是皇上促命李纲出师的,现在却反过来倒是李纲要敦请皇上给予支持了,这个变化真是让李纲哭笑不得。这无疑是某些大臣又对皇上施加了负面影响。李纲但愿许翰等人能够发挥出作用,劝得皇上摆脱谬论蛊惑,还是坚持既定方针。

但是等了若干天,朝廷方面音信杳然,却从另一方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在一日的晚间,刚入掌灯时分,李纲因等待圣谕不至,心中焦躁难耐,欲再上书敦促。他正拈毫措辞间,甘云进帐禀报,说有百姓求见。李纲起初以为是关于军民纠纷一类的事情,让甘云去告知副将酌情处理。甘云说那人声称他有要事,必须亲见李大人。李纲猜想或许是有人前来提供关于金军的情报,便让甘云把那人带了进来。

甫一见面,李纲觉得来者面熟。待到那人来至灯下自报家门时,李纲也想了起来,这个人原来是他曾有过一面之识的汴京济世堂药店掌柜吕忠全。

在此地见到吕忠全,李纲觉得比较意外。因惦着书写奏折的事,他礼让吕忠全落座后,便直接问其找自己有何事,是不是来此地采购药材,遇到了什么麻烦。吕忠全苦笑道,连我那药铺都让人家一锅端了,我还采购什么药材!

李纲一听,就关切地问他,此话怎讲?

吕忠全便将危国祥如何勾结官府,将他整得倾家荡产,他又如何寻求李纲做主未果,迫于危国祥的淫威,不得不举家逃离汴京的经过,大致诉说了一遍。

李纲听了这事,十分气愤,同时却又有点纳闷,难道吕忠全长途跋涉来到怀州,为的就是告此一状吗?吕忠全说当然不是,小民是另有事情要同李大人讲,但请李大人屏退左右。

李纲观其颜色,似是怀有重要机密,遂命甘云及其他侍从全都退出,离大帐十步警戒。

这时吕忠全方趋近李纲,低声道出了来意:“小民乃奉大金国西路军元帅宗翰之命,前来传话与李大人。”

此言微若耳语,却如平地惊雷,炸得李纲登时面色骤变:“你说什么?”

吕忠全却很沉得住气:“李大人莫急,请容小民把话说完,然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纲见状,倒不免啧啧称奇,暗忖这里面定有缘由,应当弄它个明白。于是他平息了一下呼吸,稳住心神,冷着面孔对吕忠全道,想不到你一介商贾,竟敢做如此勾当,可算是胆大包天了。也罢,既然你有这份狗胆,本帅且听你聒噪几句。

吕忠全垂首称谢,沉沉低语道,个中原委说来话长,小民尽量简而言之,请李大人耐心听过。

原来,由于吕忠全夫妇俱为晋北人氏,吕家祖上在汾州乡间尚略有薄产,被迫离开汴京后,他们就打算先回那里落脚。当时汴京城里正洋溢着一片天下太平之声,他们以为那一带的金军亦已退去,回乡谋生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谁知河北西路境内压根就没太平下来,宗翰的西路军在该地区恣意横行,猖獗如故。行至汾河边时,他们遇上了一股丢盔卸甲狼狈奔逃的宋军溃伍。这些败兵被金军打得屁滚尿流,见了百姓却如狼似虎。吕妻为保住随身携带的一点盘缠,竟被一个宋军押队一剑洞穿了腹腔。其子亦在混乱中被宋军的马蹄踏破头颅身亡。金军的铁骑随后追杀过来,吕忠全与部分宋军溃兵以及若干逃难的百姓俱遭擒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