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会试(二)

会试的头一日,考的是四书文。

所谓的四书文,指的就是用四书范围内的段落、句子作为题目,考验学子的才学。

何为四书?

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本书,出题的考官,往往都是从中任意摘取一段文字、甚至是寥寥数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提示,借此来考验学子对四书的精熟程度。

四书文,又叫做代圣人立言,顾名思义,就是要用孔子、孟子的语气说话文章。

与其他诗词歌赋等文学体裁不同,四书文的框架限定地死死的,文章需严格照着[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八个部分来写,在后四股的四个部分中,每个部分需要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也就是对子,要求平仄对仗。

是故,四书文又称之为八股文。

最苛刻的是,文中所用到的词语、典故,都需要是能在经书中,或者是在史记中能找到的,不能自己胡编乱造,不得描述风花雪月。

总之,是非常枯燥乏味,几乎没有什么可读性的文章,但是反过来说,却也可以借此考验学子对四书的理解与熟悉程度。

而眼下,谢安所碰到的第一场,便是这四书文。

题目很简单,只是一句话。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句话前前后后也不过二十个字,但是谢安却足足盯着看了有一刻时辰。

子,谢安知道,这指的是孔子,而颜渊,虽说不太熟悉,但也知道是孔子的学生,总之,这是一句孔子对自己学生颜渊所说的一句话。

既然是孔子的话了,那必然是出自《论语》,至于是其中的什么篇章,讲述的又是什么典故,谢安就无能为力了。

若是像高考一样的考场,谢安或许还能趁着考官不注意偷偷张望一下其他学生的答案,毕竟据长孙湘雨所说,礼部内的官员,基本上都是属于长孙家一派的官员,礼部的尚书与侍郎,甚至还是长孙湘雨祖父、当今丞相胤公的学生,想来有了长孙湘雨的关照,这些礼部的官员多少会照顾一下谢安。

这叫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但问题是,眼下他所在的考场,那可是独间,四面有三面是密不通风的墙,连个窗户都没有,门方向的这一面,这是一排低矮的木板,模样跟谢安在东公府看到的马厩似的。

更糟糕的是,整个屋子非但小地可怜,还黑漆漆的,大白天的竟然还要点蜡烛。

而且,屋内的设置也简陋地可怜,只有一张破书桌、一条破凳子,还有一张不知道能不能睡人的木板床榻,渗人的是,连一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非但脏,而且还散发着一股不知什么味道的臭味。

直到眼下,谢安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一说要去会试,伊伊便露出那样担忧、忧虑的神色。

还是那个小妮子贴心……

回忆着与伊伊的平日里亲昵,谢安右手拄着脸颊坐在考桌后,想到精彩处,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说起来,按照真实的年龄算,其实谢安要比伊伊大三岁,但自从那次谢安也不知是玩笑还是单纯为了取悦伊伊,叫了几声伊伊姐后,他忽然奇怪地发现,伊伊好似确实要比他以及梁丘舞成熟许多。

谢安不明白,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的心理也跟着外表退化了呢,还是说,这有钱世家的女子,就是要比后世更成熟、更知性。

现在想想,伊伊确实也挺辛苦的,要照顾自家小姐梁丘舞,要照顾他谢安,还要打理东公府的一切,作为一位侍妾而言,她实在是太优秀了。

嗯,皮肤也柔滑细腻……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精彩处,谢安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忍不住在凹凸不平的桌面上微微滑动,仿佛那就是伊伊那娇嫩的肌肤。

忽然,谢安微眯的眼睛睁大了。

不好不好!

怎么想到那方面去了?

在事关仕途的考场想入非非,自己也算是有能耐了……

唔,再看看题目……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摇头晃脑低声念了一遍,谢安拿起桌上的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起字来。

子谓颜渊曰……

这个简单,孔子对颜渊说。

用之则行……

这个……

左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谢安沉吟一下,继而提笔在纸上书写。

用它就可以……

不对,是用得到的东西就行得通……

舍之则藏?

唔,用不着的东西就藏起来……

惟我与尔有是夫?

只有我跟你……

有是夫?

这啥意思?

写到中途顿了笔,谢安皱眉思量着。

有是夫……

有的是夫人?

是在向自己的学生炫耀自己老婆多?

不对不对,孔子好歹是圣人,没道理会与自己的学生这么不正经。

有是夫……

[有],应该是拥有的意思了,这个[是],应该是认定、断定、承受的意思,这个[夫]呢……

对了!

夫就是大丈夫啊,这笨啊!

惟我与尔有是夫,就是说,只有你和我是拥有大丈夫气概的人!

对!这样才气魄嘛!

自以为得意地点了点头,谢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所写的,稍加润色,继而默默念叨。

“孔子对颜渊说,用得到的东西就是行得通,用不着的东西就要藏起来,明白这个道理的你和我,才算是整个天下拥有大丈夫气概的人!”

嗯,很有气势!

只不过,感觉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是自己翻译错了?

没错啊,确实是按着以前学校里所教的东西翻译的呀……

嘛,大概意思就是这样了!

随手将毛笔放置在一旁,谢安咂了咂嘴,将伊伊特意给他准备的几道菜都端了出来,摆在考桌上,又从箱子里拿出酒壶、酒杯还有筷子,随即望着桌上的菜肴搓了搓手。

翻译这种古文真是费脑子啊……

心中暗暗感慨了一句,谢安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嗅了嗅酒香后,将其一口饮尽。

突然,他眼睛一亮。

青液坊的酒!

伊伊就是贴心啊,连自己爱喝什么作坊的酒都知道,真是好媳妇……

心中连连称赞了几句,谢安就着桌上的美味佳肴,没心没肺地,美滋滋地吃喝起来。

他根本不会明白,这场四书文的考试,根本就不是叫他翻译孔子所说的话,而是沿着话中的含义,写一篇论述文,更要命的是,他连翻译都翻译错了……

作为题目的那句话,乃是出自《论语》的《述而》篇,虽说确实是孔子对他的学生颜渊所说的话,但其中的意思,却不像谢安所写的那样,甚至于,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