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 1592(下) 第五章 追击(第2/3页)

不知道占领军要怀着多大的恶意,才能将这么一座繁华都市糟蹋成这一副样子。从日本人对汉城的残暴行径来看,他们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该如何去消化一个占领区并实施有效统治,完全是凭借野兽的贪欲行事。在已经确立了“八道国割”的殖民地化方针之下,还像一群游牧民族一样烧杀抢掠,毫无顾忌,只能说这些人的脑子里,除了杀戮以外什么都没有。

当然,我们也无法苛责这些禽兽,毕竟在几百年后,这些禽兽的后代仍旧没从老祖宗那里学到哪怕一点点教训。

柳成龙和金命元等人进城以后,被眼前的惨状震惊了。他们滚落下马,在宗庙废墟之前痛哭流涕,亡国的耻辱让这些朝鲜大臣痛彻心肺。柳成龙忽然想到,数年之前,曾经有一懂风水的人告诉他,在汉城上空观测到一次荧惑犯积尸气,这次大乱的预兆。荧惑指火星,被人当成灾异之象;积尸气是位于巨蟹星座中的一个疏散星团,古人因其形体晦暗不明,又属于二十八星宿中的鬼宿,便把它称为积尸气。荧惑犯积尸气被认为是大凶之兆。

柳成龙等人哭完以后,联袂去找李如松。李如松此时把行营扎在了一处公主宅邸,这是汉城留存不多的几栋完整建筑。柳成龙等人见到李如松,跪倒了一片,对他说日本人刚刚退兵不久,应该还没走远,应该立刻追击,宜将剩勇追穷寇。

李如松其实一点都不想追击,汉城已经到手,和议使者也在路上,如果这时候明军衔尾追击,搞不好会被日本人扣一个“破坏议和”的大帽子,宋应昌与袁黄那些家伙一定会借机弹劾自己。

但他入城的时候也看到了汉城的惨状,此时看着这一群眼睛都哭红了的朝鲜大臣,他不敢像平时一样随意找个理由就打发了。李如松赶紧把柳成龙扶起来,温言说道:“我是很想追击,可是汉江上现在没有船呐。”

柳成龙赶紧说这事交给我们去办,您就放心吧,李如松点点头,说了一句:“很好,就这么办吧。”

李如松心里有他的盘算:日军撤退时一定把舟船都带走了,两三天内朝鲜人断然组织不出大船队,这样不追击的责任便不必算到他头上了。

没想到柳成龙运气极好,他当天就离开汉城,沿着汉江一路搜罗,恰好碰到京畿右监司成泳水使李蘋。李蘋一直活跃在汉江之上,上个月的幸州大战,还是他从水路给权慄送去大量补给。

柳成龙从李蘋这里弄到了八十多条船,高高兴兴回到汉城,跟李如松报功。李如松一听,大为后悔之前把话说得太满,又不好耍赖,只得派了李如柏带上一万人作为先锋,前往汉江江畔登船。

李如柏在汉江指挥明军登船,登到一半的时候天色已黑。柳成龙正打算劝说继续登船,结果李如柏忽然躺倒在地,口称脚疼,得回城看医生去。没等柳成龙拦阻,他被几个家丁抬着一溜烟回了汉城。大将一走,手底下的士兵也不肯向前了。那些已经踏上汉江对岸的明军纷纷鼓噪,也退了回来。

柳成龙没想到李如松居然玩这么一手,又惊又怒,却无可奈何。恰好这时权慄也率军进入汉城,柳成龙把事情原委一讲,权慄说明军不追,那咱们自己去吧。

于是权慄连夜点起大军,准备出城追击。朝鲜军的这一动向,被一字不漏地送到了李如松面前。李如松听过权慄的大名,知道如果这位名将亲自去追,估计日本人很难讨得好去。万一日本人被打败,和谈的事就不好说了。

于是他派了一个游击将军戚金,把渡船都控制起来,不让朝鲜人渡江。戚金得令以后,把权慄请到营中,当面责问:“李提督还未给你安排,你怎么擅自行动呢?”权慄回答追击日军是我们的职责,李提督到底愿不愿意打,还没通知到我这级。

戚金哑口无言,只得闭上嘴,把权慄盯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最终帮他们解开这个僵局的,是宋应昌。宋应昌此时已经到了平壤,他给汉城前线发了一封咨文,要求前线诸将士要追剿倭寇,又让朝鲜军队协同进兵。除了陆上督促追击之外,宋应昌还在四月二十九日专门发出一道命令,要求朝鲜水军全线出击,沿梁山、东莱、釜山、洛东江,尽量焚烧所有倭船。

奇怪了,宋应昌不是也力主和谈的么?为何胆敢公然派兵追击,不怕被指责破坏议和吗?

这是因为两个人对于和谈的出发点截然不同。

李如松在平壤大捷之后,不但没落着什么好,反而被朝鲜君臣不管四面八方还有日本几路军马环视,不顾粮草不继,天天折腾他要继续进军,而明朝的御史文官们又连上无数本,什么滥杀无辜之类的整了他一脑门子官司,再加辽东军的军马犯马瘟,人又吃不饱饭,这内外交困比打仗还累,因此他现在是一门心思要回国,再不愿意继续打下去了;而宋应昌则是拿和谈来拖延时间,争取战局的更大主动。现在和谈刚开始,使者还没到日本,谈成谈不成还不一定,此时不趁机扩大战果,更待何时。

更重要的是,跟随宋应昌抵达平壤的,还有刘綎刘大刀。这可以算是宋应昌的嫡系,好不容易入朝一回,若是寸功未立,实在太可惜了。刘綎初入朝鲜,战斗欲望十分旺盛。他听说李如松裹足不前,十分不屑地呸了一声,说李如松这人太无能了,若失去了这个机会,再来百万精兵也没用了。

宋应昌在平壤作了一下部署,把吴惟忠、骆尚志所部浙兵三千人也编入刘綎麾下。这样一来,这支部队从上到下全是宋的嫡系,地地道道的南兵血统,成为独立于李如松辽东系之外的一支部队。

在袁黄的规划之下,刘綎带着这七千人急速东进,绕过汉城,一直追到忠州鸟岭地区,终于赶上了日军的尾巴。

鸟岭是庆尚道与京畿道的分界线,是一道十分险峻的山岭,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草梁道相联。去年日军进攻时,朝鲜军曾经弃守此地,遂使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顺利通过,进入京畿地区。现在日军循此地撤退,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在这里设下了重兵把守,以掩护主力撤退。

刘綎赶到以后,发现草梁道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狭窄,根本无法展开兵力。他看地形对攻方实在不利,不想强攻,便与日军开始对峙。

日军采取的是“分番迭休”后撤,一个军团断后,其他军团前行,行进一段之后,再设另一军团防守,断后军团再跟上主力。如此交替前进,虽然速度很慢,但安全系数很高,不会被明、朝联军骤然偷袭阵脚大乱。

草梁道的日军守军守了一天,等到主力抵达善山以后,他们才徐徐撤退。刘綎闻讯,立刻率兵追赶,结果发现日军在鸟岭山下的闻庆早摆好了固守的阵势,正好接应草梁道守军,一营一营地交替后退。刘綎发现日军防守没什么破绽,只得远远跟着,一路追到大邱,才算打了一场正经八百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