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桐木人”事件与她的政治底牌(第2/7页)

高宗皇帝执著地认为,自己这个皇帝之所以活得如此憋屈,都是拜长孙无忌所赐。

从自己16岁被立为太子,就一直活在别人的阴影中。先是处于父皇严厉而挑剔的目光之下,好不容易熬出头当上皇帝,却又时时刻刻处于舅父为首的顾命大臣的监督之下。虽身为帝王,却身受重缚,动辄为人所制,既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处理朝政,也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成为皇后。人生至此,实属无味。

从此,高宗试图加强对朝政的控制,以打击长孙无忌一党。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七月二十五日,高宗对五品以上官员说:“以前我经常看见你们在先帝身边议论朝政,有的当面陈情,有的退朝后上书奏事,连日不断。那时候你们有那么多事要上奏,难道现在无事可奏了吗?你们为什么都不上书言事呢?”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能听出其中暗含的玄机。那些长期在长孙无忌的权威下战战兢兢的大臣们,这么多年都没有看到皇帝有所作为。他们看见的朝堂是长孙无忌的朝堂,顺者高官显位,逆者位卑言轻,搞不好就会被诛杀。如此一来,谁还敢越过长孙无忌而与皇帝直接议论国政呢? 

高宗见这样做没有任何效果,就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高宗皇帝不动声色地把宫廷禁军将领程知节(程咬金)改任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命他率兵讨伐西突厥。程知节此时已经69岁高龄,本不应该率军远征。但他是长孙无忌的铁杆亲信,高宗这样安排,目的就是解除他对禁军的控制权,以便自己能够安心地和长孙无忌过招。

程知节走后,高宗在朝政中依然无法插手。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将皇后的废立作为突破口,以此打破已然形成权力结构,瓦解长孙集团的势力。

如果废后之事得以实现,朝臣们就会明白这个朝堂还是高宗一个人的世界,人心才能归拢。武昭仪此时和皇帝的利益完全一致,也会穷尽自己的聪明才智帮助高宗来对抗长孙无忌等人,调走程知节就是武昭仪提出的建议。

刚刚过去的一年,在武昭仪身上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她用小公主的意外暴毙打击了王皇后,伤人一千自损八百,这种超越人类极限的对战方式,对武则天的身心造成了极大伤害。

为了安慰表面失魂落魄的武昭仪,高宗又宣布武昭仪的直系亲属可以出入宫禁,使她能得到畅叙家庭之乐,这使武昭仪很感动。多年不见的母亲杨氏和姐姐坐着宫车进入后宫,母女、姐妹相见,悲喜交集。她14岁入宫,其间已经16年没有见面。

姐姐已经守寡,带着贺兰氏的一双儿女一直同年老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一家人好不容易能在皇宫相见,也算实现了儿时向母亲许下的诺言,一家人能够在一起享尽荣华就是最大的幸福。 

晚春时节,宫苑的梨花在一夜春雨过后悄然绽放。武昭仪的姐姐韩国夫人,虽然已年近四十,孀居经年,但姿容未衰,别有一番风情。她的女儿正值豆蒄年华,举止柔媚,含苞待放。母女二人的出现使高宗皇帝在枯寂的年月中得到了某种慰藉与补偿,他频频降旨将她们召入寝宫,赐予美食,寻欢作乐。不久之后,随着母亲被封为韩国夫人,母女二人双双成了高宗皇帝枕畔的娇娃。

很多年后,武昭仪都无法忘记在岐州万年宫撞见高宗与姐姐武氏相拥而眠的情景,那是令她极为尴尬的一幕。韩国夫人嫁给贺兰氏,不久丈夫就去世了,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对于武昭仪的得宠,她的内心充满了羡慕与嫉妒。

韩国夫人并没有取代妹妹的地位,或和妹妹争宠的野心,她只想也得到君王的一份宠幸。她是妹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姐妹,分享一点妹妹的幸运也不算过分。可是她忘了一点,这个妹妹和一般家庭的妹妹有很大的不同。14岁进宫,历经常人难以忍受的苦痛与煎熬,才获得今天的地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会像对待王皇后、萧淑妃那样,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武昭仪以极其冷静的态度接受了高宗与姐姐之间的关系,她的冷静与沉默反而赢得了高宗皇帝的尊重与同情。高宗甚至有些内疚,这个默默忍耐的女人,忍天下最难忍之事。亲生女儿被杀这种世间最痛苦的不幸,也没有让她疯狂。而她的丈夫又在她最苦痛的时期,和她的姐姐纠缠在了一起。

高宗皇帝将这种负疚之情、丧女之痛全部发泄在了王皇后身上,又坚定了他的废后之心。

与此同时,幽禁之中的王皇后正在后宫度日如年,在母亲柳氏的唆使下,想借用鬼神之力,来完成人力所不能及的逆转。也就是巫术、巫蛊、鬼邪之道,统称为厌胜之法。具体的操作手法就是用桐木制成人形,然后由施法者在上面刻上对方的名字或星宿,然后在胸部、头部、脚部打进钉子,施法者口中念念有词。委托施法者相信,过不了多久,对方便会被鬼神摄魂夺魄而死。

朝廷严禁厌胜之法,尤其宫中更是大忌,这等同于谋反罪。只要发现有人使用巫术,所有参与人员及其亲属不是死罪,就是流放。

到了这一年的九月,一则颇为可疑的传闻“皇后和魏国夫人柳氏沉迷于巫术”在宫中悄悄播散,经由武昭仪上达高宗。

一场突击搜索的结果是,有人在王皇后的床铺底下发现了一只桐木人,这个桐木人的形状酷似高宗,它的身上钉满了铁刺。看起来,这个妖魅的妇人正用一种奇异的巫术在加害圣上。高宗联想到自己近来四肢疼痛,时常恶心,国内灾祸不断,边疆诸战连连败北,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桐木人是高宗的可能性不大,皇后和柳氏母女没有必要将死亡的诅咒指向高宗,她们施行某种巫术的对象只能是武昭仪。自从稀里糊涂地被视为杀死小公主的凶手,王皇后的忧闷可想而知,自己又无法自证清白,只能任由武昭仪的枕头风吹得高宗皇帝深信不疑。

曾经骄傲、冲动而又固执的王皇后只能整天以泪洗面,哀叹命运不济,人心难测。而她的母亲柳氏既心疼女儿,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就这样消沉下去,这是危险的。母女二人陷入有冤无处申的境地。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只能将最后的希望系于超越自然的神秘力量,以期扭转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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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宦官们深知桐木人事件的内幕,他们躲在角落里用敬畏或惶惑的目光观察着武昭仪,在急风骤雨般的宫廷之战中噤若寒蝉,而事件的策划者武昭仪此刻正坐在书案前撰写她入宫后的第一本著作《女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