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训皇

问题的关键不是张嗣修考中或是名次太好,而是这一次考中的不止是他,还有他的大哥敬修也中了进士,兄弟两人一起中进士,虽说相府的教养肯定比外头好,但此次不仅是张家,还有吕家,张四维家,申家,这几家都有子弟中进士。

国朝官吏,最讲究的出身就是进士,其次是举人,再次是监生,拔贡之类,吏员与唐宋不同,已经断绝了上进之路,基本上来说,非中进士者就算当了官,仕途也十分有限,而中进士者非入翰林,亦不得考虑入相,这其中的关节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全国几十万读书人及其身后的家族,一举一动,观望者甚众,宰相家两个儿子同时中进士,而且名次都在前列,考官还是张居正的心腹,这其中就算没有猫腻,也是成众口铄金之事了。

张惟功知道,最近坊间已经有不少啧啧不满之声,只是张居正积威之下,没有什么人敢当面说罢了。

再将嗣修安排在皇帝身侧,以张惟功对现在的万历皇帝的了解,过不了几天,皇帝就会想方设法将张嗣修撵走的。

这样的做法,真是适得其反。

他在沉思之时,看到万历正看向自己,他微微耸了耸肩,万历脸上也露出失望之色。

平时,张惟功可没少在万历跟前吹嘘俞大猷的神奇,弄的皇帝心里也痒痒的,这一次到通州寻俞大猷,相机拜师,皇帝也热心的很。

说起来惟功也是有点奇怪,万历皇帝似乎是和他的叔祖父武宗皇帝有点儿相似,对军伍之事,很上心呢……

叫人昏昏欲睡的读书声好歹是停住了,接下来便是张居正等大臣为皇帝解释经义中的要决……好吧,同样是叫人昏昏欲睡。

这种事,对文学之臣是露脸的机会,对文官是无可不可,对勋亲武臣来说,就是受罪了。

趁着众臣说话声音稍大时的机会,李成功对惟功悄声道:“你不过是经筳才侍立听讲,我可是连每天的日讲都得奉陪,这差事,太苦了。”

惟功好悬笑出声来,只得狠狠瞪了李成功一眼。

“原本日讲是在晚上,时间不长,后来张先生说晚上还得点那么多大蜡烛,改成早晨,可怜我半夜就得起来……”

李成功不屈不挠,好歹又讲了一句自己的苦楚,这才满意地回到自己班次。

他们的小动作别人没注意,被折磨的皇帝却是注意到了,也是向着惟功和李成功两人投来羡慕的眼光。

说起来,经筳这种事,对成年的君主主动召集时,讲解一些经典要义,辅助治国心得,可能还有所裨益,对万历这样未成年不曾亲政的君主来说,还是每天的日讲更有实际意义。

好不容易熬到末尾要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万历也是十分高兴,执起笔来,将今日课程中最精警的几个句子执笔写了,笑道:“张先生,这字若看的过眼,便拿回去吧。”

张居正起身致谢,看了一眼皇帝写的字,点头道:“皇上的字已经足抵得一个翰林了。”

万历惊喜道:“先生说的是真的?”

“呵呵,臣怎么敢欺君。”

张居正拿起那张纸来,给诸臣传阅。

当然是众文官先拿着,一群老夫子先看,都是摇头晃脑,啧啧赞叹,再传给翰林科道,最后再传到定国公手中,等到了惟功手中时,纸上的墨迹已经干了。

张惟功虽然专注的是实学,尤其以兵学为主,但好歹肚里还是有几斤墨水的,这几年,也算是每日读书写字,从不中断。他的字也有根底了,在几百年后写出来给饭店当匾额绝对没有问题,但和万历的字相比,他的字只能用狗爬来形容。

万历的大字,笔锋间架毫无瑕疵,圆润饱满,是一等一的好字。

诸臣看毕,当然也是不停的称赞着。

万历十分得意,他才十四岁,就算是皇帝,也有着这个年纪普通少年的那种强烈的好胜心。

“皇上大字根底已成,所以这书法课程,以后就取消了吧。”

就在皇帝得意之时,张居正已经向一个负责日讲的翰林官吩咐下来。

那个官员连忙躬身,连声答应着。

在场诸人都有点诧异,张居正一边夸赞小皇帝书法天赋过人,一边却取消书法课程。这个课一取消,皇帝再练字的话,肯定就会被劝阻,这个葫芦里,不知道卖的是什么药。

万历脸上也满是诧异之色,他也不解张居正的用意。

张惟功看向对面的文官时,只见刚任吏部右侍郎的申时行正在微微点头,显然诸臣之中,他第一个想通了张居正的用意。

“皇上天姿过人,然而毕竟是一国之君。”张居正捋须微笑,神色从容的对皇帝道:“于君王来说,最要紧的是体悟治政理国之道,其余皆小道耳……皇上,是不能练字的。”

万历这才明白自己这位首辅的意思,但他确实喜欢练字,还是呐呐道:“朕听说君王也有愉情放松的时候,朕不喜声色犬马,惟练字时感觉心气平和,于身体也大有裨益……”

“皇上!”

张居正声色俱厉的道:“皇上你的字练的再好,比宋徽宗又如何?”

万历的脸涨的通红,深有受辱之感,但他在张居正的积威之下,也是根本不敢反驳,甚至,他连反驳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当下皇帝勉强笑道:“先生说的对,朕思虑不周了。”

“皇上能纳谏就是好的,臣适才也无礼了。”

“无妨,先生是为了朕好。”

说到最后,万历也想通了似的,和颜悦色的向张居正认错。

一场小风波,就这么皆大欢喜的解决了。

……

回到乾清宫后,万历连摔了三个茶杯,茶水不是太热,就是太冷,还给了两个宫女和一个管事太监每人一个窝心脚,若不是怕事情闹大了太后过问,便会令人拖出去打了。

张惟功劝道:“臣乞陛下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再者,传出去不好。”

张惟贤却道:“陛下若是不嫌弃的话,臣每日想送大字本子进来,请皇上提点臣的书法。”

众臣都散去了,只有张惟贤和惟功兄弟二人跟着进来,在乾清宫的正大光明匾额之下,安抚着脸色铁青的皇帝。

对此时的万历来说,显然是张惟贤的话更中听,他咬着嘴唇,轻轻一笑,对着张惟贤道:“就照你说的办吧。”

“是!”张惟贤深深躬下身去,藏住了脸上的欢喜之色。

他和惟功兄弟二人已经在宫中斗了两年多,整个京城都是有所耳闻。总的来说,惟功肯定更出色。

人才,武功,谈吐,还有实际的办事能力,惟功都远在张惟贤之上,唯有文才上头,张惟贤还有点信心,今日找到这样的机会,也是实属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