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训斥

种种掣肘,使哪怕是张居正这个大明第一权相在做事时也要掌握平衡,小心翼翼,此时听到张惟功的问安声,张居正才从文书堆里抬起头来。

距离上次见面还没有几天功夫,张居正似乎见了一些老态,对一个五十来岁的政治家来说,他脸上的疲惫之色太过明显了。

“老夫知道你人虽小,但很精细。”张居正看一眼惟功,开腔说话,他的嗓子有一些沙哑,说了一句后,惟功忙将案角的盖碗端起来,递了这去。

张居正喝了一口茶,才继续说道:“老夫刚刚同你说过的话,你全忘了?”

“下官记得啊。”惟功笑道:“不可交通中外,不能因为在皇帝身边就生骄矜之心……全记得呢。”

“那在兵部是怎么回事,嗯?”

张居正猛然提高声音,厉声喝问,在他的这种颇具压力的问话方式下,不知道有多少部堂级的大臣和总兵级的将领为之失色,战栗,害怕,最终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暴露出来。

这位首辅,是天子都敢训斥的狠角色,没有人怀疑,这种俨然若有金石之交的厉声呵斥下,隐藏着多少愤怒,而这种愤怒,却是随时可以用权力来变现,这才是最叫人感觉惶恐和害怕的地方。

“下官没有交结外官,没有替人说事啊……”

“不是说这些,你在兵部说了些什么混帐话出来?”

“下官说的是心里话。”

“哈哈,还是心里话了?好的很,给你一炷香的功夫解释,解释不通,张惟功,你就完了!”

张居正的中气倒真是十足,一张脸膛也涨的通红,四周观看的中书舍人们都是看的目瞪口呆,阁老元辅大人自万历年间以来,还真的是头一回被人气成这般模样。

“下官不要一炷香……”张惟功深吸口气,沉声道:“文贵武贱,这原本就不是祖制,是伪祖制!”

“嗯,好大的胆子!”

如果惟功认怂,张居正可能还瞧不起他,以他这样的大人物,能到如今的地位都是披荆斩棘厮杀出来的,其中肯定不乏需要赌上身家的时候,但张惟功才这么丁点大的年纪,当着自己元辅阁老的威压在前,居然还能这么硬挺,就算是张居正,在心底里头也不能不有几分激赏的感觉。

“文武之辩,下官是出于公心,记得宋时宰相王安石变法,首要便是要重将权。仁宗年间,曾公亮亦说要紧的不是从中掣肘,要给将领决断权,无决断权的将领,打不了胜仗。今文贵武贱到了极致,文视武为奴仆,那么请问元辅,武当视文如何?”

张居正眼中闪过一缕奇光,眼前的这个少年,一次又一次的刷新着自己对他的认知。他知道惟功爱读书,但没有想到,已经读到如此地步。

其实在大明的有限的几个读书人中,也是知道文官压迫武将太厉害了并不好,在几十年后,大学士孙承宗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重将权,也是孙承宗提出来的响亮口号。

不过孙阁老对关宁辽东将门,特别是祖家这样的大将门又过于客气,这导致关宁将门越来越跋扈不法,最终成为藩镇式的军阀,又走上了另外一个极端。

张居正缓缓点了点头,问道:“那么,你的意思就是要文武并尊?”

“最少,两位镇边大帅那般的人物,不能长跪于兵部大堂之上!”

惟功的话掷地有声,显的光明磊落。

张居正越发相信,这少年是临时起意,并不是出于谁的授意在兵部胡闹。其实当时武将也有一些反弹,比如戚继光在蓟辽总督上任或是巡抚路过时,就曾经写信给张居正,委婉表示自己不愿以大礼迎接这些文官,但张居正的回信也是苦口婆心劝说,叫这个心腹爱将切莫有骄纵之心,免得落人口实。

对戚继光都是如此,何况眼前这小子?

张居正愤怒之意虽然略减,但对惟功却不能不有所处置:“免你的亲从官,导驾官,以后在府军前卫排班,轮着你班次再入宫,否则就老实在家呆着,不准再胡说八道。若再有兵部之事发生,将就一捋到底!”

“谢过元辅处置。”

这个结果也算是比想象中轻得多了,原本惟功真以为自己会被一捋到底,只能回英国公府当一个平头百姓,连皇帝也都叫他受一阵委屈,做好被免官的准备,当然,小皇帝肯定会利用一些机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他亲从官的身份,皇家和勋旧、禁卫之事,外臣是不好多插手的。

这一次,算是便宜了。

张惟功深深一躬身,谢过张居正。

“你等着,迟早叫你请君入瓮!”张居正对惟功笑骂道:“小孩子看几本书,便以为知天下事了,等你自己做做看再说话看看,去吧!”

惟功抱头鼠窜,却是知道,这一关暂且过了。

看着他的身影,张居正严刚坚毅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京师这个大酱缸,由得这个少年出来搅一搅,倒也不错呢。

……

“小侄见过马帅!”

小小的三进院落,在江米胡同里并不起眼,门前槐树下是石阶和朱门,只有这些才能看得出来主人的身份不低,头进院子里是一水的水磨青砖,南侧墙角摆放着一个箭垛,左侧墙边,则是刀枪剑戟等兵器。

这里就是马芳在京城的居所,北京居,大不易,这样不起眼的三进二十来间房的小院,买下来最少也得三四百两银子,对一般的穷京官是负担,对马芳这样久镇边疆的总兵官来说,那就是真正的低调了。

进得院中,愉功干脆利落的行了个礼,马芳捋须微笑,点了点头,算是还礼。诺大院中,除了应门的小厮和马芳身边的两个伴当外,空空如也,显的十分寂寥空旷。

“二世兄不在家么?”

经过兵部之事,张惟功和马家算是真正攀着了交情,最少他替这个老帅仗义执言之后,以武人的耿直脾气来说,算是通家至好也不为过。

“来京一次不易,他去各家拜拜门子……”马芳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喽。”

这确实是合理的理由,马芳这样的身份当然不便拿着名刺拜帖各家去拜门,除了几个阁老和兵部、吏部,还有都督府的几个大佬之外,他就不需要上任何人的门了。马林位份尚低,代父拜门子,也是很合适的事。

只是无论如何,马芳也掩饰不住自己眼中的落寞之意。他现在的身份,岂是拜门子得来的?人家年纪虽小,还知道上门讨教,偏自己的儿子,却只知道经营关系,吹牛皮,拜门子,真正用在功夫本事上的时候,有几天?

“惟功哪,我们不要在这小院里说射术,出城去吧。”

“成,随马帅安排。”

“出宣武门吧,那里地广人稀,适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