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风潮

“是,下官告退。”

惟功没有一丝异样,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退出。

待他离开之后,游七自屏风后闪了出来,看着张居正,却并没有出声。

“你找徐爵吧。”张居正的声音中充满疲惫之色,缓缓道:“惟功此子,心志无比坚定,和印公说,绝无拉拢的可能。”

“是,老爷就这一句话么?”

张居正犹豫了一会儿,向来行事果决坚毅的他,也是显示出了极度软弱的一面。但很快的,他的眼神之中就充满了骄傲的神采,看着游七,张居正断然道:“就这么和印公说,老夫最多在这阵子多规劝皇上,其余诸事,概不与闻,亦不参与!”

这个态度,已经是到了张居正的极限,游七也十分明白,点了点头,悄然转身离开。

张居正长出口气,喟然一声,整个人半倚在太师椅上。

……

惟功出门之后,心中有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叫他十分难受,哪怕是骑在马上,往着舍人营所在的方向进发时,也是盘恒在他的心头,半晌过后,都挥之不去。

张居正今天太反常了,以前的张居正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暗示和威逼。

政治人物,特别是顶尖的政治人物是根本不需要说太多,寥寥几句话,一个动作,一点暗示,答案就已经出来了。

张居正的答案,惟功毫无犹豫之感就给了这个权倾天下的大人物,今日之事,他也罢,或是晋党首领张四维,王崇古,或是陕西商人的代表马自强,江南士绅的代表申时行,也罢这几个人随便哪一个的答案都是一样,只是可能表达的方式不同罢了。

他们都有庞大的明势力或潜势力,就象是申时行,表面是不如张四维的晋党势力大,但江南士绅自有抱团的传统,申时行已经成为江南一脉在朝中的代表人物,可笑张居正还有栽培申时行的打算,却不明白,两边的矛盾根本就是不可调和,十分尖锐,哪怕是他对申时行有私恩,亦是毫无用处。

惟功亦是如此,他自有自己的打算和格局,也有自己的政治目标和相应的准备,哪怕是张居正想叫他改弦更张,亦是绝无可能。

“只是,元辅向来不做无用之功,亦应明白我的心思,但为什么今日要做这样的事……”

惟功感觉到危险迫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苦思之下,却又没想到什么。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如果张居正不赞同京营之事,他也不会坚持,了不起退让,等上三年,五年,十年……无所谓,相比张居正来说,他有的是时间。

时间在他和万历一边,现在能做成当然很好,做不成也无所谓,只要有决心和信心,一定就能继续下去。

若是张居正对他本人有什么不满,也更不必有这样曲折的做法和表示……只要元辅大人一句话,惟功现在所有的一切都立刻烟消云散……虽然惟功已经做了不少功夫可以保自己和家人的平安,也能保住相当的财力和人力,朝中的一切经营,却只能全盘放弃。

惟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却不能不承认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罢了,想不明白,就按计划做下去。”

尽管感觉到有不舒服的地方,惟功却没有更改计划的打算。他的信心和决心从来不会随意的变化更迭,更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

哪怕这个人是张居正!

……

“兵科给事中臣黄道瞻奏:为直言清理整顿京营事,以正将道,明营伍,求万世治安事……”

乾清门前,按例的常朝是由内阁牵头,然后是六部九卿各衙门分别奏事,所奏事情,其实都是常例公务,照准便可,今日兵科给事中黄道瞻所奏事情,事先也是不少人都知道了,毕竟这一次风潮大起,已经成为近期举朝皆知的大事,先是张惟功单本上奏,然后是其相关的一些武臣紧随其后,其中当然包括张元芳这个掌左府事的都督,再就是张元功这个英国公跟上,还有一些京营中的将领,这些人或是联名,或是单独上书,都是请整顿清理京营,其中的办法,多半是与惟功观点一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这些人原本就是惟功的人,或是英国公府一脉中能跟随张元功的外围势力,只是这一次整顿京营,伤的就是勋贵和京营将门世家的根本,以英国公府二百多年的底蕴积累,这一次将门和勋贵圈的支持是寥寥无几,光是从这一点来说,风向就很清楚了。

再下来便是文官出马,在惟功的精心布置下,几个向来与他无甚交往的御史言官紧跟其后,隔了一天后,就是黄道瞻费尽心血所写成的这一道请整顿京营疏了。

“抑扬顿挫,好文字。”

“嗯,可惜为武人所用,好文字也蒙尘了。”

“哦?真有其事?”

“当然,此人与张惟功来往其实十分密切,平素不交往,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确切否?关系人的清誉,不可不慎。”

“我有确切的消息来源……”

说有消息来源,言之凿凿的是赵南星,打听询问的是邹元标,还有新科进士,还在观政的顾宪成两人。自上次和邹元标一起出丑之后,邹元标陷入沉寂,这几年来几乎无所建树,原本邹元标是东林三君中较为人瞩目的一个官场新秀,不论是科名名次,还是本身的学识,还有胆量,都是上上之资,实际上,东林三君之中,顾宪成和邹元标在学术上都是一等一的,赵南星也不弱,论起耿直和牛气左性来,赵南星和顾宪成拍马都追不上他。上次的事,对顾宪成只是小挫,虽然想不明白,但明显是被人构谄,时间久了,自然是清者自清。

邹元标却有点走不出来的感觉,平素的那些性理之学也不谈了,结党讲学,构建党派势力的设想,也是懒懒的没有兴趣,一次打击,使得这个昂然进取的青年进士,陷入了长久的低迷之中了。

对邹元标的表现,赵南星十分不满,而且虽是同党,邹元标却不喜欢他那些阴沉沉的玩意,这几年来,两人反而是越走越远了,这种情形,一直到万历八年春闱之后,顾宪成不负众望,成功考中进士,有他当黏合剂,赵南星和邹元标好歹是恢复了表面上的来往和交谊,只是双方彼此明白,以后再也算不得真正的同道了。

赵南星的消息确实是很准确,惟功做的虽是小心,但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只要人家有心,终究是能发觉一些蛛丝马迹,整个京城官场就是一个大战场,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抓着痛脚,暴露出自己的实力出来。

听到赵南星的保证,邹元标怔了一下,却也不好反驳他,顾宪成却是兴奋起来,握拳道:“这厮着实可恶,我等要不要暴他的真面目,出他的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