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取银

这时黄府的老仆走了进来,对各人道:“各位老爷,英少国公来了。”

“咦!”

卢洪春惊呼出声,吕坤等人,也面露惊容。

张惟功匆忙而入,神色十分凝重,看向众人,他道:“此事是我的错,我谋求整顿京营失败后,不该叫汝临继续认真清军,劝过他几次,汝临一生秉承直道而行,不肯听从,我该多派人手,妥为保护,今日之事,虽是国朝未曾有之事,但责任还是在我一人身上,我该向汝临的英灵,跪拜认错。”

一席话说出来,众人无不动容。

这等光明磊落,直抒胸臆,实在是朝野勋贵大员中难得的异举。

梅国桢红了眼圈,纵是卢洪春这样的人,也是无话可说。

如果惟功一进来,哭唱祭拜,送银子办身后事,纵然大家会觉得他有始有终,但心中的阴影也不会一下子就消除。

但惟功直言自己有错,有情有义之余,还能这样坦诚,在政治人物和勋贵武臣们身上,这种品质就十分难得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惟功捻香到黄道瞻的灵前,先上香,再下跪,黄府的老仆也是黄道瞻的宗人,此时就当家属,跪在一边答礼。

待惟功又烧了一刀黄纸,就是礼成,在场几人,纷纷落下泪来。

惟功却不肯立刻出去,他站在黄道瞻的遗体之前,心神感觉十分激荡。他刚刚说的,全部是自己的心里话……事情碰壁之后,黄道瞻接事之前就受到严重的刁难,惟功已经使人劝过黄道瞻,既然换了主事的人,不妨敷衍了事,反正朝野都知道事情起了变化,不会影响黄道瞻的声誉。

可惜黄道瞻不愿在此时退缩,仍然执意要清查到底,惟功也不愿叫张惟贤等人舒舒服服的过关,也就默认了。

只是他万没有想到,对手居然敢冒奇险,悍然出手,将黄道瞻杀害。

就算此事查出一些将门出来垫背,真正的主谋肯定也是查不出来,云山雾罩,不知根底。除非是太祖年间那样,一抄数百家,一杀数万人,杀的血流成河,才能弄清真相所在。

不过如果万历年间是洪武年间的政治生态,又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归根结底,还是文官势大的同时,各地将门被压制,此次京营之事,算是勋贵和将门的一次凶猛反扑。

只可惜,扑的不是地方,根本就不该如此。

“奠银五百,再给五千两,替黄大人赡养家小,他的两个儿子可以一直读书,不论是否有成,温饱无忧。”

惟功临行前,放下这几千两银子,这在当时是难以想象的大手笔,在场的文官多半是和黄道瞻是同道中人,也是忍不住看的眼热。

寻常京官,没有数十年时间,不要想积攒起这样的财富,如果坐不到京堂位置,数十年也攒不到这笔钱。

“这些银子都是我顺字行生息所得,并无贪污舞弊所得,汝临兄你可以放心了。”

临行之时,惟功最后奠酒,终是落泪。

他还年轻,两世为人都很年轻,一心要做一些事,感觉自己根基也够了,实力也强了,不论人脉还是受信任的程度,还是财力,都足以做一番事业出来,此时此刻,当着一具冰冷的尸首时,想着数日之前,对方还在与自己言笑欢然,惟功不禁潸然泪下。

“此仇我替汝临兄记着,我会查清楚。”

说完最后一句话说,惟功匆忙离开,他的清理工程虽然开展顺利,还是牵扯了他大量的精力。

至于承诺,在他来这里之前,情报局已经全面开展了。

黄道瞻被刺之后,王国峰被惟功骂得狗血淋头。

无论如何,这是情报工作的巨大失败,当然,惟功知道,这种会被诛连九族的谋刺一定是慎之又慎,不论是谁主持此事,想必都只有最亲近心腹的人才会知道,事前不能得到风声,也不能完全怪情报局。

但理解不等于可以不鞭策,如果只做能力范围内的事,不寻求突破,情报局的作用就会十分有限。

惟功没有教导王国峰他们具体的办法,他相信情报局的部下们能自我突破。

“英少国公真是有情有义。”

“情义是一回事,有始有终有担当,这是我所佩服的地方。”

“国朝勋贵自此有人矣。”

“于我朝以文驭武之道如何?”

“少国公说过,以文驭武并非祖制,太祖和永乐到仁宣年间,都是文武并重。”

“虽然感觉少国公十分亲切,亦想追随他做一番事业,但听到这样的话,心底里还真不是滋味啊。”

在惟功离去之后,在场的文官们议论纷纷,他们的心底里感觉很复杂,一边感觉到了惟功的有担当和情义,还有充沛的财力及决心,加上少国公的身份和皇帝倚重,这样的人将来肯定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哪怕他们是文官,但现在都是主事和给事中,御史一类的小官,若想出头,并非那么容易,攀上一颗大树,将来仕途可能一帆丰顺。

但惟功勋贵武官的身份,还是使得他们心存顾忌,议论之时,这就是最大的阻碍。

“我辈但秉承直道而行,所为皆济国利民,又何论文武?”梅国桢自己就是文武双全,对这些好友知交们的顾虑,十分不以为然,他大声道:“少国公是心存丘壑,一心报国的人,他是勋臣,武将,我等读书至今,胸怀抱负反而不如,这种时候,还抱着文武之见不放,东华门外唱名而出的骄傲,就是如此么?”

所谓东华门唱名而出才是值得骄傲,才是好汉,这是宋朝宰相韩琦的名言,韩琦要杀大将狄青的部下,狄青求情,说道此人是杀西夏人的好汉子,韩琦则以梅国桢的话回应,直言进士才称得上是好汉,普通军汉,哪怕杀敌再多,地位再高,在文官眼中,不过是一条狗一般看待。

自藩镇祸乱后,宋人拨乱反正太过,过于压制武人地位,韩琦的论调十分偏激,偏压的狄青无话可说,后来狄青成为武将身份的枢密使,更被朝野所有的文官所攻,最后心力交瘁,郁郁而终。

大明自土木堡之后,文武并重的格局产生了变化,京营的衰弱,一方面是勋臣和武将损公肥私,罔顾法纪,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文官抱残守缺,将武将死死压住。

在场的人,都是与黄道瞻交好,年纪也不大,被梅国桢这么一激,吕坤第一个道:“好,克生说的对,只要有利于国,何分文武?出将入相,才是真正的本事。”

“大话你可说出来了。”梅国桢笑道:“教你们骑射,可别推三阻四。”

卢洪春道:“十几年寒窗苦读的苦都能经受,何惧一点骑射小道?”

“你们走着瞧吧。”梅国桢是真正下过工夫练武,知道并非易事,但眼前这些人,个个眼高于顶,只以为读书才是天底下最难的事,他现在也不多话,只等带他们去学习时,这些家伙就知道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