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真空

惟功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张简修豪爽大度,忠君爱国,其实本性极佳,只是有些被宠坏了而已。待张居正这颗参天大树倒下,张简修会成长起来。

他对其中一个信息很感兴趣,问道:“是元辅信中提起请徐阁老派医生的吗?”

“应该是。”张简修垂头丧气的道:“父亲大人与师相是常通信的。而且所通信息,经常抄录给我们看。”

他想了想,叫人取来一个小匣子,取出一封信来,道:“便是这一封了。”

惟功一看,信的封皮上写的有“答上师相徐存斋三十四”的字样,他知道张居正做事谨慎,每天发出的信件最少数十封,甚至过百,因为各地的督、抚、道,御史,都是张居正以私信的方式指导工作,并不是以公文形式来进行,这当然是和大明体制有关,内阁说是宰相,但没有管辖六部和地方督抚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诸司的权力,票拟也只是贴黄写上意见,准或不准,要看内阁阁老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以及与司礼监的关系。

张居正的权力来源根基不稳,所以他只能不停的编织私人权力网,邹元标等人攻讦张居正的擅权营私结党,便是因此原因而来。

私信,便是编制网络的重要手段。

每日信件那么多,张居正当然不可能全部自己书写,相府的书启师爷好几个,便是专门做这样的差事。

不过惟功手中的信件却明显是张居正亲手所书,看来写给一手提拔自己的师相的信件,张居正还是不好叫幕宾代笔。

这信并无太特殊之处,就是张居正问候徐阶起居,内中有一段话,倒是证实了张简修的话,“贱恙实痔也,一向不以痔治之,蹉跎至今。近得贵府医官赵裕治之,果拔其根。但衰老之人,痔根虽去,元气大损脾胃虚弱,不能饮食,几于不起。日来渐次平复,今秋定为乞骸计矣”。

“这应该是十数日前写的信。”

“嗯,正是。”

“当时病况颇重了,元辅说,‘几于不起’,后来渐渐平复,不知怎的,又是再次复发。”

想来想去,到底医学上的事,惟功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推断出来,只得道:“我等在此胡乱猜疑,亦是无用,惟今之计,当然是急赴京师,当面问候元辅。”

张简修垂泪道:“我方寸已经大乱,自然由你来决定。”

“好,那我们便回京。”

“你是方面总兵,不得圣旨,似乎不能擅自回去。”

“只得化装潜行了。”

张简修疑惑道:“我父亲如果病重,你回去亦是无法,何必这般冒险?”

“元辅对我有高恩大德,不论此番病况如何,我都心难自安,理当回去探视。”

“你常说我行事任性,这一回你也任性了。”

“丈夫处事,总不能事事畏首畏尾……”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几年前在京时谈论事情时的默契于心的感觉。

张简修也知道,惟功回去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探望自己父亲肯定是最重要的原因,既然如此,他亦不必多说了。

……

……

张居正病重的消息,几乎是超级重磅的炸弹,将知道消息的人,炸的七荤八素,很多人难以镇静,哪怕是三四朝的老臣,也是无法彻底无动于衷。

最为触动的,当然还是皇室。

这几日来,皇宫之中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气氛,平常时候,任何事情都是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这几日宫中当然一如往常,但总会有三五成群的小太监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等有品级名位的太监路过时,又是一哄而散。

大太监们其实也是议论,不过只限于私室,三五人在暗处,秘密商讨着。

这一次张居正病危给宫中的震动,其实还在冯保之上。

冯保只是揽权,但并不是实际处理政务,因为彼此交好的关系,司礼对内阁并不驳回,等冯保被逐之后,这些年来大明真正的掌舵者当然是张居正,毫无疑问的就是张居正。

不论是皇太后,皇帝,或是内阁其余人等,皆是仰张居正鼻息而行事,无论他者。这个庞大的帝国,在张居正失去宫中最大的盟友之后似乎更被他操控于心,一切行动,皆是按张居正的想法和意旨而行。

哪怕是在内廷,人们也知道张阁老的重要之处,每隔三五日,皇太后赐蒸鹅,皇帝赐大红表里,赐玉带,赐好酒,哪怕是内廷之中,皇帝和太后提起张居正来,必口称先生而不名。

整个帝国,似乎只要有张居正在,便是风调雨顺,一切平安。

太监们对权力的感觉是十分直观的,而此时张居正病重的消息一传进来,便是引发这样的轩然大波,他们惶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是由谁来填补这么大的政治权力的空白,而外朝的变化,又会引发内廷的何种变化,这亦是叫人不得而知了。

……

……

慈宁宫中,皇太后李氏便是一脸的苦恼。

太监们的猜疑和迷惑之处,对她这位女至尊也是一样的。现在胡氏皇太后已经万事不理,并称两宫太后,其实不论内外,她才是真正的第一人,大明这个家并不好当,所以她认准了张居正之后,便是任用不疑,不论冯保在或不在,太后俱是将张居正当成真正可用的人。

所以上次张居正半真半假的致仕请求被太后坚决驳回,在她看来,只要张居正在一日,自己便省一日的心,大明便是富足强大一日,不论外患内忧,都无可虑。

“真是万没想到!”李太后用疑惑不解的口吻道:“张先生才不到六十吧?我记得以前严嵩八十多还侍奉在世宗皇帝左右,徐先生为穆宗皇帝首辅时也七十多了,高拱乡居多年,也七十多了吧?我大明辅臣,都是高寿,何以到张先生这里就支撑不住了?”

“儿臣亦有些想不通。”万历侍立在一旁,也是一脸的郁卒,说道。

万历最近这段时间日子过的很逍遥,外廷事务,张居正等人拿来烦他的不多,他只要抽一些重要的来看,不重要的,直接叫司礼按贴黄去批红便是。

当年宪宗皇帝在时,便是这般情形,皇帝优游内廷,看杂戏,画画,写书法,司礼和内阁将政务处理的极好,不必烦扰圣忧。

万历最近就是常在西苑游乐,或是万岁山观小内使们骑马射箭,他好武,这是当年和惟功相处时留下来的旧习,并没有彻底改掉。

皇帝的身体,在这样的日子里也将养的不坏,没有国事烦心,没有御史科道聒噪,内廷使费,虽然张居正屡次干扰,不能畅快使用,但亦足够使费,比起嘉靖年间修皇宫没钱,那是天上地下了。

可惜,这般的舒服日子,似乎是要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