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败局(第2/6页)

刘文秀认为,如今川南、湘西都在永历政权的控制之下,贵州又有十万大军驻守,贵阳是相当安全的。如果朱由榔能够“靠前指挥”,对前线的士气是一种极大的鼓舞。

想法是很好的,但刘文秀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没跟李定国通气。虽然李定国、刘文秀在爵位上平起平坐,但这么大的事情,俩人有必要先商量一下。毕竟孙可望把持朝政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搬家”这种极其敏感的事情,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和误会。

刘文秀没考虑这么多,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当时,李定国正在永昌清剿王自奇。朱由榔接到刘文秀的奏疏,觉得比较靠谱(主要是安全),一边命礼部选日子准备“搬家”,一边派人去永昌通知(注意!是通知,不是咨询!)李定国。

接到通知之后,李定国的第一个反应是——刘文秀想做第二个孙可望!

李定国有这样的想法,并不能简单认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刘文秀一路收罗孙可望的旧部,控制贵州、湘西,又迫不及待地奏请朝廷“搬家”,确实有“瓜田李下”之嫌。在滇黔内战余波未尽的情况下,李定国产生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虽然不像孙可望那样野心勃勃,但李定国也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对刘文秀有所怀疑之后,李定国在没有查明事情原委、弄清刘文秀真实目的的情况下,一口咬定刘文秀是想步孙可望的后尘,未免过于武断和鲁莽。

接下来,李定国采取的应对措施是以辞职相威胁,逼迫朱由榔放弃“搬家”的想法。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也犯了跟刘文秀一样的错误,让别人难免产生一些不堪回首的联想。

孙可望不择手段威逼朱由榔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李定国也玩起了这一手,刘文秀必然生疑,认定李定国想做第二个孙可望!本来还想就“搬家”问题解释一下的,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李定国、刘文秀都认定对方要步孙可望的后尘,企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矛盾显然已经从“政策分歧”质变成了“路线斗争”。

思维一旦产生定势便很难扭转,回想起刘文秀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李定国不由得浮想联翩。

——你刘文秀号称收复四川,却跑到嘉定、雅州种地,你是故意败家,还是建立根据地?

——让你刘文秀去追孙可望,结果人没逮回来,旧部却网罗一大堆,还要让朝廷“搬家”,你太明目张胆了吧?

既然你刘文秀先不仁,就不要怪我李定国后不义了!

“整风”运动

李定国在永昌干掉了王自奇、吴有才之后返回昆明,迅速采取行动,准备将刘文秀这股“逆流”扼杀在摇篮之中。

李定国判断,刘文秀两次被剥夺兵权,谈不上有什么旧部,必然会依靠沿路收编的孙可望旧部起家。因此,只要将孙可望的旧部摁住,刘文秀便翻不起什么大浪。

问题是,孙可望的这些旧部都分散在贵州、川南、湘西,李定国手上就这么点人,继续使用武力解决显然是不现实的。

怎么才能摁住?李定国有办法——“整风”!

永历十二年(1658年)正月,李定国向朝廷上疏,奏请川南、湘西、贵州各镇边将回昆明开会,一是“核功罪”,二是讨论军事部署。(召诸将之在边者,论功大小为分兵多寡之地。)说是“奏请”,不过是走个法律程序,朱由榔只有同意的权利,没有不同意的权利。朱由榔的诏谕,很快便传达到永历军队防御的最前沿。

诸将领应召返回昆明,方才发现赏忠惩奸、人事调动不过是手段,李定国的真实目的,是要对眼前这些孙可望的旧部进行“整风”。

李定国“整风”运动的三部曲,分别是洗牌、洗脑、清场,就跟洗衣服一样,“二洗一清”,天下太平。

第一步是“洗牌”。

根据诸将领在滇黔内战中的表现,坚决抵抗的大赏(主要是李定国的将领),阵前倒戈的中赏(白文选、马惟兴、马宝等),主动投诚的小赏(马进忠等),被迫接受改编的重罚,甚至被革职下狱的也大有人在。

第二步是“洗脑”。

作为孙可望的旧部,无论是得到封赏,还是挨了处罚但官位得以保留,都别忙着高兴,还得继续留在昆明进行“政治学习”。

“政治学习”主要讲三门课:

课一,彻底清算乱臣贼子孙可望;

课二,严加防范危险分子刘文秀;

课三,誓死效忠中流砥柱李定国。

学完之后进行期末考核,凡是不及格的同学,有功的赏赐作废,有过的罪加一等。

第三步是“清场”。

牌洗了、脑洗了,各边将不要急着走,还有一项工作没有完成,“论功大小为分兵多寡之地”。具体怎么分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从哪儿来,不能回哪儿去,大家都得挪地方。

“整风”取得阶段成果之后,收拾“罪魁祸首”刘文秀的时候到了。三月,李定国再向朝廷上疏,奏请召刘文秀回昆明讨论防御部署。

刘文秀不敢抗旨,马不停蹄赶赴昆明。刚入宫觐见,便被朱由榔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让你去逮孙可望,不但没逮住,还把他拱手送给清军,你是不是嫌我活着碍眼?(今追之不获,反激之投他处,恐滇南之祸不远矣。)

莫名其妙挨了一炮,“衰神”刘文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腿长孙可望身上,他往哪里跑,关我屁事?

到底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就是李定国看你不顺眼了。

各镇边将经“二洗一清”的“整风”,除了一些人被革职以外,大部分都到新的地方走马上任去了。刘文秀也要参加“整风”,不过编入的是“速成班”,三道变一道,直接清场——贵阳就别去了,留在昆明重操就业,种花弄鸟吧!

“衰神”刘文秀也是倒霉催的,从永历六年(1652年)兵败保宁开始,每隔三年响一次铃,到了时间就下课。永历九年(1655年)常德失利,这次没说的,打了败仗就该罚。到如今又是三年,“衰神”再次走霉运,虽然一场败仗没打(确切地说还打了胜仗),照样铃声一响,卷铺盖走人。

当年的刘文秀,虽然说不上叱咤风云,但至少也是彪悍勇猛,如今历尽沧桑,已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确,短短六年便“三起三落”,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起的。

赋闲之时,刘文秀情不自禁地感慨“退狼进虎,晋王必败国”。时至今日,他也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宣泄一下内心的抑郁了。

永历十二年(1658年)四月二十四日,“衰神”刘文秀在昆明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