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神秘来客(第3/4页)

 

浮丘伯又道:“先王纳赵姬之时,赵姬已非处子之身,此事邯郸人多有知晓。而赵姬因吕不韦而有身之事,却只有其身边侍女得知。十一年前,赵姬和嬴政被赵国送入咸阳,而姚氏留邯郸。后,吕不韦贵为大秦相国,赵姬为太后,嬴政为秦王。一家三口,据秦国而有之。姚氏自知不保,成日东躲西藏,这才免遭吕不韦灭口。吕不韦如中心无愧,为何必欲置姚氏于死地而后快?姚氏能幸活至今,必乃历代秦王在天之灵暗佑,使其能剖白真相于君侯前。君侯复何疑哉!”浮丘伯一边说,而姚氏一边哭。姚氏边哭边诉,大意如下:可怜我的好姐妹啊,你们都被狠心的赵姬灭了口,我却还侥幸活着。没有你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和你们在地下相会,以免再受这思念之苦啊。其哭甚悲,听得成蟜也是一阵心酸。

 

成蟜隐约也曾听说过吕不韦和太后的奸情,但却从未将这份奸情和嬴政的身世联系起来。他头目森然,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大胆的阴谋,而且这么久也没有被戳穿。如果嬴政的父亲真是吕不韦,那该如何是好?他有两个选择:一是杀死浮丘伯和姚氏,替嬴政掩饰。自己则继续做自己的将军,香车美女,衣食富贵。二是将浮丘伯和姚氏养起来,作为把柄,要挟嬴政,甚至是逼嬴政退位。但如此重大的抉择,一时间他又怎能定夺?成蟜无力地辩解道:“果如先生所言,先王又如何能够容忍此等大耻?”

 

浮丘伯一笑,他知道,这是成蟜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了。浮丘伯道:“当斯时也,先王有所求于吕不韦,更甚于吕不韦有求于先王。某胆敢设身处地,为先王计。有如万分之一,假令先王明知受辱而忍之,为借吕不韦之力,小忍而就大谋,意在统摄江山,作用社稷。先王之志,君当察之。”

 

成蟜不语。浮丘伯又道:“吕不韦,贾人也,苟有利焉,则全无廉耻,无所不为,且无所不敢为。吕不韦更有一罪,犹在以怀娠之妾巧惑先王之上。”

 

成蟜问道:“何罪?”

 

浮丘伯道:“秦国历代之君,皆得享高寿。独独二先王却壮年而薨,岂不蹊跷?”

 

成蟜心中一惊。浮丘伯所谓的二先王,分别是成蟜的爷爷孝文王和父亲庄襄王(异人)。其中,孝文王刚刚举办完即位大典,两天后就突然呜呼,死因至今不明。孝文王死,异人即位,才三年,也呜呼了。听浮丘伯这么一说,成蟜也觉得二先王之死大有可疑之处。成蟜只觉手心发凉,看样子,吕不韦的阴谋是越揭越大。成蟜年方十七,虽知政治斗争之残酷无情,但一旦亲历其中,也难免惊惧寒冷。这水有多深?到底了没有?还有多少秘密被埋藏起来,等待着被他发现?

 

成蟜声音嘶哑,冷笑道:“莫非先生以为,二先王之薨,乃拜吕不韦所赐?”

 

浮丘伯道:“然。吕不韦客在咸阳,惟恐夜长梦多,是以先弑孝文王,使庄襄王可早日即位。庄襄王感吕不韦拥戴之恩,对吕不韦大加宠幸,拜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食河南雒阳十万户。秦国政令,皆出吕氏之门,可谓人臣已极。”

 

“吕不韦弑先王,又为何故?”

 

浮丘伯正等成蟜此一问。前面所有的答案,皆是油,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是火。浮丘伯道:“以某妄测,先王早知嬴政并非自己亲生,为安吕不韦之心,姑且立嬴政为太子。先王即位三年,根基渐稳,有意废嬴政,而以君为太子,待百年之后,传秦王之位于君。吕不韦因此起了杀心,先王终于不免。而本该属于君侯之王位,却为嬴政窃走。”

 

一时之间,成蟜心乱如麻。他侧着脸,有些迷惘地望向浮丘伯,但见浮丘伯从容指点,侃侃而谈,神貌之间,极尽潇洒。成蟜不由暗想:眼前这位无所不知的浮丘伯,究竟是何方神圣?

 

【5、师出同门】

 

浮丘伯者,生于邯郸巨富之家。少时游手好闲,狂赌滥交,导致家产败尽,这才投奔荀子门下,学儒求道,也算是给自己谋一条出路。

 

浮丘伯来投荀子,正赶上时机。当时,正值李斯和韩非相继离荀子而去。两大得意弟子的离开,让荀子甚是落寞,而浮丘伯的到来,正好填补了老夫子心中的空缺。浮丘伯天性聪颖,不在李斯韩非之下,荀子甚爱之。荀子已经年老,自知来日无多,他就像一个老迈的艺术家,将浮丘伯看作是自己艺术生涯中的最后一件有待完成的艺术品,倾尽心血,竭力调教。在武侠小说里,一般以关门弟子的武功为最高,以其最能得其师之真传也。这就好比,一个男人可以娶许多任老婆,但能得到他全部遗产的,通常是最后一任老婆。

 

荀子善教,浮丘伯好学,一晃六年,浮丘伯自度学业已成,这才辞别荀老夫子而去,回归赵国。在荀子门下的六年熏陶,使浮丘伯性情大变,一改旧日的轻浮风流,胸怀宰割天下之志。临别之际,荀子给浮丘伯写了封热情而美誉的荐书,希望他投奔他的学长,或李斯,或韩非。浮丘伯久仰李斯、韩非大名,却并无意借他们的羽翼来庇护自己。他相信自己的天才,不在当今任何人之下。而真正的天才,正如诗人济慈所言,总是自己超度自己。

 

浮丘伯学成归赵,而赵王不能用,浮丘伯仅有的一点爱国热忱,在这次打击中化为乌有。这次耻辱的经历,也让浮丘伯更加坚信,自己不仅仅属于赵国,更是属于天下。浮丘伯盘留邯郸,正好遇见姚氏,得知其来历之后,他和吕不韦一样,也立即起了奇货可居的念头。浮丘伯于是把姚氏养起来,等待有用之日。

 

成蟜继任为将军的消息传到邯郸,浮丘伯乐得就和杜甫老先生一样,“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浮丘伯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浮丘伯携姚氏一起,秘密潜入咸阳,直奔成蟜而来。

 

浮丘伯游说的风格,和李斯颇为相似。他根本不知道何为退缩,何为惧怕。他可以和世上任何人进行对话,而且还能确保自己的姿态是居高临下。

 

而在性格和抱负上,浮丘伯和他的两位学长——李斯和韩非更是有太多的相同之处。慷慨激烈,强悍刚硬,恃才自傲,目空四海,以天下为砧板,以众生为鱼肉。分析他们三人的身世背景,分别为少爷、布衣、公子,却能有如此多的相似,原因无它,只因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导师。

 

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一师授九徒,九徒有相似。如此之师,方足为名师。今日培养之学生,千人千面,各行其是,貌似正印证着罗素的那句名言:幸福来自于人生的参差多态。然而,有知者总是相似的,无知者却各有各的无知。一个低层次的参差不同,又怎比得上高层次上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