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英俊王子(第4/5页)

 

成蟜忽笑道:“夫人无须回答。夫人便是答案。生而何欢?有美可观。死而何惧?无美为伴。绝世之容颜,自有神秘之永恒,非可为血肉之凡耳宣讲。樊於期,何许人也,竟能据夫人而有之!窃为夫人悲也。极致之美,得之非人,必受其不祥。樊於期倘为夫人而死,也属咎由自取,不足为憾。”宓辛听来,似有所悟,而成蟜又继续说道:“吾与夫人虽男女有别,实则同类。所以异于人者,非关财富,非关地位,惟美貌也。而美貌岂可长有?有而不得其用,其恶更大于本无。”

 

宓辛虽知成蟜所言,全为不经之谈,甚至只是为了骗去她的贞洁而耍的一种手段,却也忽然忍不住伤感起来。俗语有七年之痒之说,而她和樊於期的婚姻已经维持了十多年,不想不觉得,一想之下,还真感觉颇有些痒了起来。年华日复一日地冲刷着她用美貌构筑的堤坝,目前看来,这堤坝还算坚固,然而天知道它能坚持多久,何时会轰然倒塌?于是衰老一日千里。除却铜镜,还有谁曾为她将逝的容颜叹息?是樊於期,还是她的四个孩子?又或者,是眼前这位俊美而疯癫的翩翩少年?

 

成蟜接下来说的话,毋宁说是给宓辛听的,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既生乱世,虽美而焉得长久,万事万物,皆为其敌,必欲污之而后快。如梦幻泡影,如露也如电。吾有何辜,而须负荷前行,不得歇息。”成蟜说到激动之处,忽然抓住宓辛的手。宓辛并没有将手抽开,在那个五月的黄昏,她错以为那是她自己的手。成蟜喃喃说道:“如此真实。如此可怕。夫人救我!”

 

宓辛惶恐答道:“妾无德无能,如何救得君侯?”

 

成蟜突然哭了。他在哀求,又似在祈祷。我好害怕,我只有十八岁。我不该承受这些。你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有。你只有你的美丽。你将为后人铭记,不是因为你是樊於期的妻子,也不是因为你能生育四个孩子,而是因为你无与伦比的美丽。你的身体,应该归为圣物,而不是成为罪孽。拯救我吧,用你的美丽。

 

宓辛的心一下子空荡荡的。成蟜的眼泪,让她猝不及防,忘了抵挡。宓辛只感觉到成蟜猛地将她扑倒在地。他身上散发出的年轻男子的美妙气息,让她意乱神迷,一股暖流在体内迅速涌起。前一刻,成蟜只是个无助的孩子,现在,他却是一头凶残的野兽。天家之子,难道全是这般德性,因为空虚而竭力挣扎?

 

宓辛在心中提醒自己,一定要捍卫自己的贞洁。她不是不动心,实在是情有不能。她已经是妻子和母亲,不应该再有别的念头。她绝不能迈出这一步,迈出这一步,她就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悬崖。尽管心中作如是想,宓辛却偏偏不能反抗。她所有的力气,在此刻选择了无情地逃离。

 

就在宓辛准备接受成蟜之时,成蟜却忽然停了下来。成蟜昏死了过去。宓辛吓坏了,探其鼻息,还有呼吸。她想叫人,却终于没有出声。她看着昏睡中的成蟜,脸上竟不觉有了微笑。就这样和成蟜安静地守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人,仿佛在分享一种暧昧甚至是邪恶的私密。

 

她是新生了,还是根本就死了?宓辛并不在乎这些。在遇到成蟜之前,她人生的轨道都已经铺好设定,她就像一列火车,连司机都不需要,只需自动驾驶,也可以分毫不差地到达死亡的终点。她的心灵,本已如枯槁的古井,无奈成蟜先是落井,继而下石,终于将她艰难地唤醒。在她尚且美丽之时,还享有美丽赋予的特权之时,她要为了自己而活,哪怕就只活那么一次。她将成蟜搂在怀中,轻声哼着一支古老的谣曲:“小娃娃,光脚丫,来到山坡采野花。野花白,野花香,摘回家去送给她。”随着歌声,宓辛回到了遥远而尘封的过去。那时,她是一个天真而快乐的小女孩,唱着这支谣曲,和怀里的枕头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成蟜良久方醒,他发现自己像个婴儿般地被宓辛抱在怀里,不由大是窘迫。成蟜连忙挣脱,恢复了他一贯高傲而冷漠的面目。成蟜将使女唤入,送宓辛回去休息。宓辛临去,回首望向成蟜,而成蟜却已淹没在她的朦胧泪眼里,总也无法看得真切。

 

宓辛离开。成蟜独坐而思,忽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抬眼一看,浮丘伯是也。成蟜冷冷地道:“你几时来的?”浮丘伯不答,却开始责问成蟜:“君侯身负家国重任,何以对妇人如此用心?”

 

成蟜摇摇头,道:“先生非吾,自然不知。”

 

浮丘伯看见案上的残香,情急大叫:“逍遥香虽能使人逍遥于一时,却内有巨毒,用久则不寿,君侯非不知也。君侯曾在先王灵前,许下匡正纲常、重整乾坤之誓。任重而道远,万望君侯保重贵体。”

 

成蟜道:“吾自有理会,不劳先生操心。”言毕拂袖而去。

 

【6、四方交易】

 

且说宓辛被拘于成蟜府中,除了不能外出,她享有绝对的自由。成蟜之府邸方圆数里,任她随意来去,并无人对她特加监视。渐渐地,宓辛竟然已安于这种状态。过去习惯的生活方式,曾让她虚荣和满足,然而,当不可抗拒的外力出现,将她和熟悉的生活一刀两断,她居然也就这么慢慢地适应了下来。如此算来,人生到底有多少拥有不能失去?又有多少拥有其实是可以随时丢弃的垃圾?

 

宓辛偶尔会想起四个孩子,却从未想到过樊於期,而她想得最多的,却是成蟜。只要一想到能时常见到成蟜,宓辛便彻底地沦陷在初恋的快乐之中。

 

妻子的心已经变了,樊於期却茫然无知。自从那日在桂楼被成蟜一顿饱揍之后,他已经缠绵病榻多日。好在樊於期多年征战,身子强壮,搁一般人的体质,吃那一顿拳脚,恐怕早已暴尸当场。

 

第一个前来慰问樊於期的是吕不韦。樊於期抓着吕不韦的手不放,患难见真情,还是相国懂得体恤下情啊。的确,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领导的关怀更为樊於期所急需呢。

 

吕不韦在来之前,对桂楼之事已经一清二楚。这一趟他是专为收买人心而来。吕不韦当下劝樊於期安心养伤,纵万般委屈,也需从长计议。

 

樊於期捶榻大呼:伸冤在我,我必报应。言罢泪如雨下。吕不韦抚樊於期之背,道: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樊於期于是改哭为嚎,嚎罢,大叫道:“堂堂丈夫,无能护卫妻儿,何忍偷活人世。”叫完便要伏剑自尽。吕不韦心中冷笑,樊於期啊樊於期,你戏演得也太假了吧。我不来你不自杀,我来了你就喊着要自杀,你当我傻呀。饶是如此,吕不韦还是夺去樊於期手中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