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危机中的咸阳

【1、三军亡帅】

 

且说浮丘伯昼夜狂奔,不日回到咸阳。他远远地在城外踌躇,并未立即进城。城门的看守较往日格外多了数倍,对进出人等严加盘察。浮丘伯隐隐感觉有事不妙,便打发随从先去城门打探。随从回报,浮丘伯的画像已张贴在城门四周,正在悬赏缉拿。浮丘伯问,是何罪名?随从答道:杀人越货,外加奸淫妇女。浮丘伯心知,这些强加的罪名只是掩人耳目而已。又问赏格几何。答道:百金。

 

浮丘伯哈哈大笑,赏格只有百金,太过便宜,不卖不卖。转念一想,却又忧上心头。看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如何能进得城去?他犯起愁来,只得打发随从先进城探听消息,自己则在城外的山上过了一夜。

 

夜色渐凉,浮丘伯躺在树林之间,心急如焚。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自己此来咸阳,可谓神不知鬼不觉,身份又何以暴露?苦心经营的谋反计划,到底是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该当如何弥补?他思虑着,担忧着,惊慌着,直到天色发白,这才稍微睡了会。醒来之后,他特意找了条小溪,往水中照了照,但见一头秀发依然乌黑油亮,心里不禁黯然,毕竟不是伍子胥,能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浮丘伯遥望着城门,半天也不见特别的动静。正心乱间,忽见城门处一阵骚乱,喊声震天。但见一人率同数骑冲出城门,急速狂奔,其后有秦兵紧追不舍。浮丘伯在山上看得分明,那领头逃窜之人,不正是樊於期吗?

 

刚出城门不久,樊於期的几个扈从便被乱兵砍落马下,只剩樊於期只身独骑,幸得马快,渐渐甩开追兵。追兵看看失去了樊於期的踪影,也就徐徐收队而回。

 

樊於期窜入密林,惊魂未定,就着溪水饮马,顺便也稍作歇息。忽听得背后一声叫:樊将军。樊於期大骇,回剑便砍。来人动作也不慢,拔剑架住。樊於期这才打量来者,见是浮丘伯,惊道:“怎么是你?”

 

浮丘伯收剑入鞘,冷声道:“某正欲请教将军。将军不在咸阳城内,来此荒山野岭做甚?”

 

樊於期怒道:“汝胆敢讽刺于吾?”说完又来砍浮丘伯。浮丘伯只得拔剑迎住。一万个回合之后,两人不觉力尽,皆住下喘息。

 

浮丘伯道:“如此说来,将军业已举事?”

 

“废话。按照当日之约定,长安君此时应率十万大军,兵临咸阳城下,和樊某里应外合才是。我问你,长安君何在?十万大军何在?”

 

“看来,将军举事不成?”

 

“哼,你说呢?”

 

“将军举事之时,华阳太后、昌平君、昌文君可有附和?”

 

樊於期怒哼一声,道:“先生当日曾亲口说过,一旦举事,宗室必顺起响应。然而樊某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樊某在咸阳城中孤立无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侥幸逃脱,一家老小却已滞留城中,只怕凶多吉少。先生负我!长安君负我!”

 

浮丘伯道:“将军且息怒。某与将军已是同舟之人,一荣俱荣,一败俱败。某急急赶回咸阳,正欲告知将军,秦王已有所觉察。长安君和十万大军,正为王翦和桓齮所困,不敢轻动,非有意辜负将军,实不能也。”浮丘伯忽又想起一事,连道奇怪:“纵然秦王怀疑长安君有夺位之意,却也万不会对将军有所疑心。天下皆以为将军和长安君有不共戴天之仇,谁又能料到,所谓夺妻之恨,只是演给世人看的双簧而已。将军职为中尉,掌京师治安、警卫国都,手中兵马,皆是秦军菁华。将军骤然举事,直杀咸阳宫,猝不及防之下,秦王必一举可擒获。某所不解,将军何以溃败如此之速,直沦落得单人匹马,仓皇奔逃?”

 

樊於期苦笑道:“先生精心设计的苦肉之计,早已被人识破,樊某举事,秦王早有准备。樊某知己而不知彼,焉得不败。”

 

浮丘伯惊问:“苦肉之计,谁人识破?”

 

“客卿李斯。”

 

“李斯?”浮丘伯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李斯,我原以为你只是浪得虚名而已,没想到,你终于出手了。浮丘伯又对樊於期道:“此地不宜久留。且先与长安君聚合,再图良策。一路上,将军也正好将举事始末一一道来。”

 

【2、一夫当关】

 

关于樊於期的咸阳宫造反半日游,当时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

 

樊於期率三千精兵,带着华阳太后和成蟜的手令,一大早便直冲咸阳宫而来。咸阳宫前,只守着十来个郎官。樊於期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上前便是砍翻。就这样,连闯两道门,都未碰到任何够分量的阻碍。樊於期心里嘀咕:不是吧,这造反也忒容易了些吧。

 

然而,在闯第三道门时,樊於期看见了一个人。

 

是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站在门正中央的人。

 

他就那么笔直地站着,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却自有一股力量,让人不敢轻犯。樊於期的突如其来,似乎并不让他惊奇。而樊於期剑上滴落的鲜血,也不曾让他有一丝畏惧。这人甚至连剑也没佩。他只是抬起眼睛,轻蔑地望着樊於期,以及他的三千精兵。他几乎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那意思分明是说:才三千人,为什么不是三万呢?

 

如此离奇的景象,并不在樊於期的预料之中。他生生止住脚步,朝那人行礼道:“客卿大人!”

 

李斯还礼,道:“中尉大人。”

 

樊於期很想上前一剑将挡路的李斯砍翻,但李斯那幅笃定的模样,却让他心里很是没底。他决定先问清楚情况,再砍不迟。于是问道:“客卿大人何以在此?”

 

李斯朗声应道:“秦王知中尉大人前来晋见,特命李斯于此门相迎。”

 

樊於期大吃一惊。莫非秦王已经知道我要造反了?那里面岂不是早有埋伏?

 

李斯笑道:“中尉大人何以止步不前?李斯愿以实言相告,此时咸阳宫内外,守卫不足三百人,中尉大人尽可放心前行。”

 

真正负责任的造反者,不会像阿Q先生那样:造反?有趣。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真正负责任的造反者,不掉别人的脑袋,便掉自己的脑袋,神经自然高度紧张。李斯越说里面没人,樊於期越是犹豫不决。

 

如果说此时樊於期心里在打响鼓的话,李斯的心里则是在敲闷锣。天知道,李斯并没有撒谎,咸阳宫所有的守卫加起来,恐怕也只有两百余人。而秦王嬴政就在咸阳宫里,万一樊於期硬冲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李斯早已觉得樊於期和成蟜之间存有阴谋,提请嬴政加强防备。无奈嬴政不肯相信,吕不韦更是不肯相信。嬴政将注意力都放在防备宗室作乱之上,如郎中令王绾、内史肆等,本可用来保卫嬴政的,却都被调了去防备宗室。在此危机关头,李斯自知重任在肩,他要以一个人的力量,拖延住樊於期,等候王绾和内史肆带兵来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