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高云淡

1935年10月·陕北与川西

秋天到了,蒋介石心情郁闷地下了峨眉山。

几十万国民党军追击了大半个中国,终于把红军逼进了必死无疑的蛮荒之地;但是,毛泽东走出了那片绝境,红军眼看离陕北苏区越来越近了。

在峨眉山下,蒋介石抬头看了看被云雾缠绕的山巅,对身边的侍从室主任晏道刚说:“六载含辛茹苦,未竟全功。”

蒋介石给在武汉的张学良发电报,让他到成都来见他。

蒋介石和张学良,中国两个最著名的军阀巨头之间微妙而复杂的关系涉及旧中国太多跌宕起伏的重大历史事件。

自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中国北方的最高统治者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后,刚满二十七岁的张学良就成了奉系军队的最高统帅。与他的父亲“张大帅”的称呼相对应,直到他百岁之时国人依旧称他为“少帅”。这个如此年轻便支配着庞大军队和数省财富的青年可谓生不逢时。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军队发动了旨在侵吞中国东北地区的军事行动,坐镇北平的张学良因其麾下的东北军丧失家园而成为全国民众泄愤的目标。及至一九三三年三月四日,东北军驻防的热河失守,张学良在一片同仇敌忾的谴责声中被迫辞职“以示惩儆”。

无论舆论对张学良在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那个夜晚的“花边新闻”渲染得多么强烈,而历史的真实是,张学良的东北军是奉蒋介石之命为回避与日本军队对抗而撤离东北的。张学良说:“日人图谋东北,由来已久,这次挑衅的举动,来势很大,可能要兴起大的战争。我们军人的天职,守土有责,本应和他们一拼。不过日军不仅一个联队,它全国的兵力可以源源而来,绝非我一人及我东北一隅之力所能应付。现在我们既然已听命中央,所有军事、外交均系全国整个的问题,我们只应速报中央,听候指示。我们是主张抗战的,但须全国抗战;如能全国抗战,东北军在最前线作战,是义不容辞的。”辞职后的张学良在蒋介石的一再提示下准备出游欧洲。出国前,国仇家恨以及代人受过令张学良悲愤难耐,他在上海发誓戒除鸦片烟瘾。他让卫兵把他捆在床上,枕头边放着一把子弹上膛的手枪,然后让一位德国医生每日给他注射戒毒药物。他对身边的人说:“无论我怎么叫唤,谁也不准解开绳子,除了这个德国医生。谁靠近我,我就一枪崩了他!”如此长达半个月,张学良终于戒掉了鸦片烟瘾——如此性格的人在以后的历史中作出什么惊人之事都不为奇怪。

一九三四年一月,张学良回国。蒋介石没有让他率领军队打回东北,而是让他远离抗日前线,在武昌当了个行营主任的闲职。而这时候,张学良的东北军大多已被蒋介石调往了偏僻的西北地区,其中主力散布在陕西和甘肃一带。尽管东北军中的大多官兵有与张学良一样“打回老家去”的愿望,但是他们距离自己的家乡实在是太遥远了。

此时,红军从川北进入甘肃,并继续向陕西北进,蒋介石叫来了张学良,他赋予张学良的重任是“剿共”——让东北军与红军作战,这是蒋介石自认为“一箭双雕”的得意一笔。对于这一点,张学良十分清楚。

随着红军移动路线的变化,蒋介石将原来设立的行营进行了整顿,只留下三个指挥机关以对付红军:一、重庆行营,行营主任顾祝同,负责与徐向前的红四方面军作战;二、宜昌行辕,行辕主任陈诚,负责与贺龙和萧克的红二、红六军团作战;而设立在西安的西北“剿共总司令部”,是负责与毛泽东率领的红军作战的,蒋介石亲任总司令,张学良任副总司令,代理总司令之职。蒋介石对张学良说:“等把毛泽东这股红军彻底消灭了,我和你一起去打日本。”

无论如何,可以和自己的东北军在一起了,这是张学良答应蒋介石出任西北“剿共”副总司令的重要原因。一年多以后,蒋介石对张学良的这一任命,不但使他险些死于乱枪之中,而且给中国历史带来了一个彻底改变政治格局的惊人事变,这是蒋介石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一九三五年十月一日,西北“剿共”副总司令张学良向全国发布了他的上任通电,电文简单枯燥如同他的心绪:

案奉国民政府令开:

特派蒋中正兼西北剿匪总司令,特派张学良兼西北剿匪副总司令。此令。各等因。

奉此。遵于本月东日[一日]在西安成立总部开始办公,并即日启用关防,先行视事。除电呈备查暨分行外,特电知照,并饬属一体知照。

除了东北军的主力之外,陕西、甘肃、宁夏、青海的军阀部队,加之山西军阀的部分部队,张学良可以指挥的国民党军多达十万之众。

从哈达铺出发的红军连续行军两百余里,到达了渭河南岸。

红军离开哈达铺的时候,派出了小部队向天水方向佯动,于是国民党军纷纷聚集天水准备堵截红军。但是红军一天行军九十里,迅速从武山和漳县之间穿过。中央所在的三纵队当晚宿营在一个碉堡式的村庄里。这个村庄由几个巨大的围屋组成,红军到达的时候,民众站在围屋的墙上警惕地守卫着,经过红军政治工作人员的解释,他们才把大门打开。次日清晨,部队继续出发,目的地是一百三十多里外一个叫新寺的地方。一天的急行军中仅仅休息了三十分钟。天空中不断出现国民党军的飞机,飞机一出现红军部队就要隐蔽,因此天黑的时候才走了一半的路。红军官兵都已疲惫不堪,但司令部传来了命令:今天必须赶到新寺。官兵们喝了口井水、吃了点干粮继续走。大地一片漆黑,不准点火把,走着走着前后就失去了联络,掉队的人员不断增加,队伍到达新寺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但是大量的掉队人员和后面的收容队还没有上来。炊事员开始烧热水,想让走了一天一夜的官兵们烫烫脚,可是水还没有烧开,命令又到了:立即前进,目标是渭河南岸的鸳鸯嘴,行程四十里。

如此急切的行军,是为了安全地渡过渭河。

万幸的是,出现在眼前的渭河,河岸没有敌人的阻击,正值枯水期的河水深仅过膝。

过了渭河,前面响起了枪声。官兵们看见彭德怀站在一座小山包上,示意让队伍休息一会儿再走。毛泽东赶了上来,官兵们问是不是前面有封锁线,毛泽东说:“休息片刻,让他们打一下,把敌人吓跑就是了。”

前面的战斗果然很短暂。部队继续前进的时候,官兵们突然发现路边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连草也没有,无法做防空伪装。向导说,前面的路全是这个样子。红军各部队的对空警戒员一下子紧张起来,把军号攥在手里,一刻不停地向天空瞭望,只要看见有飞机飞来,或者听见有飞机的声音,就赶快吹号,部队立即分散隐蔽。由于四周开阔便于观察,国民党军的飞机来了两次都没有发现红军的行军队伍。新的宿营地是榜罗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