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钟声在寂静的星空下回荡,冲破长夜,将低沉的长鸣传入茂林幽谷,传入每一名星河弟子耳中。

清幽夜幕下,连虫鸣都消匿了,余下的只有悠长的风,掺点料峭的春寒,自高崖上方掠过。

杭小时与宁鸿赶到山巅时,许玉儿早已静静地站在那里。

少女微微仰头,露出天鹅般纤长的脖颈,粉裙被寒风吹起,在身后缓缓飘扬。杭小时抬手时,不小心擦过一片裙角,冰凉。

也不知她在冷风中站了多久。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徐阳与陈戍也赶来了。

轻云荡过,遮掩月色,漫天的星辰仿佛在钟声中失了颜色,浓重的水汽在山间氤氲,渐渐凝结。

“这是丧钟。”许玉儿突然轻声道。

丧钟?

杭小时有些愣神。

面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却,幸而冷风凛冽,带走了火烧般残存的热量,使得他此刻站在天幕下,能够头脑清醒,静静聆听钟声。

“是有人……过世了么?”杭小时小心地组织着措词。

“……嗯。”许玉儿轻轻地应了一声,停顿许久,才低声道,“主峰那边传来消息,走的是孙长老。”

什么孙长老?

纵然手握原文,杭小时毕竟刚刚拜入宗门,对星河宗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完全没有了解。

此刻025不在,他没办法请系统帮忙,搜索文中关于孙长老的描述,只好懵懵懂懂地挤出一个悲伤的表情,小声道:“师姐,节哀。”

“节哀?”

许玉儿转过身。

她眸中隐约有水光闪烁,唇角却微微弯起,勉强笑道:“没什么好节哀的,我与孙长老并只在年末的宗门大比上见过几面,并不相熟,而且自从缥缈峰式微,我已经三年未去观看过宗门大比了。”

杭小时:“……”

那你摆出一副愁怨的模样做什么?

许玉儿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长叹一声道:“唇亡齿寒罢了。”

孙长老的破剑式刚刚大成,便被大长老相邀远游。

如今仅过数日,大长老回宗,突然带来了孙长老身亡命殒的消息——怎能让许玉儿不多想?

“我很小的时候就上了山,一直在星河长大。记得那会儿,十年五载,也不曾听过钟声。”

天边渐渐积蓄了水汽,化为淅沥雨滴,丝丝缕缕,自云端飘落。

许玉儿的嗓音清越如铃,在山巅静静飘荡:“可最近几年,每隔数月,星河便会莫名其妙地失去几名长老,陷入秘境陷阱、练功走火入魔、被妖兽捋走……”

“理由五花八门,结果却如出一撤——钟声敲响,命简上的名字被抹去,那些人便再也……不会回来。”

浅浅淡淡的嗓音,飘入杭小时等人耳中,演化出无边深意,登时让他背脊发寒。

许玉儿悄然转身。

“二轮测试的时候,你们有没有觉得,星河宗的长老都是些怂包软蛋,烂泥扶不上墙?”她问道。

“呃……”

冷风呼啸,许玉儿的眸光也被暗色笼罩,呈现出悲凉的色泽。

杭小时揣摩片刻,一时不知她心意为何,只好硬着头皮道:“师姐,你要是问,我可就直说了。我觉着……你说的对。”

许玉儿对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但是师弟,你可曾想过,星河宗能在修真界闯下偌大名声,难道真的只凭这些怂包软蛋?”

少女嗓音清越,语气微嘲。

不等杭小时回应,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

“星河并非没有情深义重之人,只是这些人几乎……都不在了。”

三年前一场混乱,有人在山前厮杀,血流成河,有人在背地里搞鬼,毁损星河根基。

熟悉的身影在山岭间消散,刻骨铭心的姓名于命简上消融,那些慈和地笑着、唤她“小玉儿”的面容一个个黯淡下去,以至最后,一整个偌大的星河,竟挑不出几个能挺直脊梁的人。

鼻头微酸,许玉儿仰起头,不让泪水在一众师弟面前坠落。

视野模糊中,她紧紧盯着山巅上一座石殿,坍塌一半的石墙颓态十足,明明数日前刚刚整理过,此刻又有灰褐的藤蔓攀上断壁残垣,枝条蜿蜒,似道道血痕。

她的师父,星河宗的宗主,正在那殿内闭死关。

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听不到声音,亦察觉不到呼吸,以至于许玉儿完全不敢靠近那座石殿,生怕一个不查,干扰师父的修行。

可是师父……

再不出关,星河上下就要被某**害光了。

深深阖眼,压下心头刹那间汹涌的悲戚,许玉儿深吸口气。

再睁眼转身时,她又恢复了之前漫不经心的模样,迈步从杭小时等人中间走过,抬手在杭小时和宁鸿肩上一拍,轻松道:“好了,钟声已停,大家回去休息吧。时辰已经不早了,明日还有要事,可别贪睡啊。”

杭小时苦笑一声,微微侧首,与宁鸿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刚要抬脚回屋,却见不远处,许玉儿突然停下了脚步。

背对诸人,少女压低嗓音,轻飘飘道:“你们要记得,无论在宗内,还是外出之时,如果遇到大长老……离他远点。”

“我总觉得,三年前那事……与他有关。”

……

再回到木屋,杭小时望着黑幽幽、乱糟糟的室内,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杂物,以及皱巴巴的床铺,突然觉得脸畔发烧。

尤其那罪魁祸首正走在他身侧,好整以暇地拂了下衣袖,抬脚迈进房门,拾起地上床褥。

宁鸿似是没事人一般,拎着床单轻甩几下,薄单在空中飘扬,随后轻轻落下,垂在青年臂弯中。

将杂物收拾整齐,他施施然回首,对门口笑道:“小时,怎么不进来?”

“……进,马上进!”

杭小时恍惚片刻,赶忙点头。

两人再度更衣,在木床上并肩躺下。

只是听过丧钟,又从许玉儿口中得知了许多事情,此刻杭小时躺在床上,耳侧传来宁鸿浅浅的呼吸,一时思绪纷杂。

即便他与孙长老并不相识,听过许玉儿的描述后,杭小时心中亦涌起几丝悲凉。

星河宗……竟然是这样一副艰难的形势。

这些是他从原文中无法得知的。

可如今想来,星河宗的情况的确充满了古怪,原文里的长老会也暗流汹涌,争权夺势,但似乎……不像现在这般藏污纳垢,贪生怕死?

毕竟日后,等主角征服宗门上下,接管了宗主大权,星河宗可是会全员出击,踏上抵御天魔的一线战场,为整个南大陆的生命拖延时机……

思索间,耳畔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

几缕发丝落在杭小时鬓角,发尾扫过他光洁的前额,撩起一片酥痒。

宁鸿嗓音低醇,轻声道:“小时,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