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猛对猛

不是因为这条公路,而是因为公路两旁连绵起伏的山地。

让第一〇六师团望而生畏的庐山,已经延伸到了这里。不过金官桥阵地处于庐山北麓,而第一〇一师团将要通过的,是庐山南麓。

仰头看去,山上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守军阵地,这些阵地远离鄱阳湖日舰的火炮射程,如果派飞机来炸,又很难寻找到准确的目标。

偏偏它们就俯瞰着公路,你要打这里过,就必须交出买路钱。

伊东倒吸一口冷气。

他和他的上司冈村都太小看对手了,老虎仔能轻轻松松放尔等上岸,是他尝到了傍着庐山的甜头,打仗已经离不开这座名山了。

在金官桥之战中,第一〇六师团固然惨兮,但李觉的第十九师损失也不小,不光来自于战场死伤,还缘于山中之病。

在名山大川中,庐山素有美人之资。大凡长得有点颜色的,便有些“拿乔”,庐山的小脾气就古怪得很,特别是夏天,时阴时晴,时雨时风,民谚所谓:晚穿棉袄午穿纱,风雨来时伞难遮。

湘军官兵仅能靠地洞和树枝遮风挡雨,饿了以随身携带的大米果腹,连下饭的咸菜都没有,加上林中潮湿多蚊,生病的人因此越来越多,就算没生病的也体力大减。

在第十九师战史中,这是他们经历过的时间最久、伤亡最大的一次战役。在湘军被重新替换下来后,经点验,原来生龙活虎的几千湘乡子弟,健壮者仅剩八百不到,战时及战后病亡人数十分惊人,几乎超过了战斗中的实际死伤数。

日军用迫击炮轰击东孤岭,可仍然攻不上山头

正是由于庐山作战条件极其艰苦,所以当时就有人对此抱有异议,认为“死守庐山”等于“庐山守死”。

这些话也传到薛岳耳朵里,但老虎仔丝毫不为所动。

我一定要死守庐山到底,只有靠着山,我才是一只虎。

鄱阳湖畔无险可守,我脑子烧坏了,跟你们耗什么耗,咱们山里见。

薛岳都不用下山,他只需牢牢控制着公路两侧的东西孤岭,第一〇一师团要想自此通过,就得先乖乖地到山里去烧高香拜菩萨。

第一〇一师团的主力部队是第一〇一联队,联队长饭塚国五郎大佐据说曾被畑俊六亲自赠予“猛将”称号,走起路来一摇三摆,很像那么回事。

在伊东的授意下,饭塚到东孤岭来“递帖子”了。

不过“猛将”的运气不好,因为山里面也有一位叫冷欣的猛将,正在密林深处等着他。

冷欣是江苏兴化人,毕业于黄埔第一期,东征北伐无役不与,且很早就以骁勇善战而获得何应钦、顾祝同等人的赏识。后来由于他到江南敌后时,与苏南新四军多有摩擦,个人形象也因此一落千丈,甚至被描写成一个不学无术的愚陋之辈。其实此君向有过目不忘之才,生平没别的嗜好,就爱买书读书,称得上是个军人中的知识分子。直到在台湾以中将身份退役,冷欣仍潜心从事史学研究,竟然蔚成名家,曾被多所大学聘为终身教授。

有点书卷气的人如果拿起枪杆,往往比不读书的人还要猛,他成了饭塚在庐山遇到的劲敌。饭塚从正面难以击破冷欣,叶肇的粤军又从背后掩杀过来,结果第一〇一联队刚刚进入东孤岭,就被两股中国军队围在了山里面。

这下,不是猛将给主帅打前锋,而是主帅要伸出手来捞前锋了。

师团长伊东吃惊不小,捞是肯定要捞的,可是由于不知山里面的虚实,他担心后续援军也会马上遭到被围困的命运。

经过仔细观察,伊东决定派出一个大队从东孤岭的山背后进行增援。此处有一个叫牛粪墩的小山包,三面都伸入鄱阳湖中,假如从这里登陆的话,不仅可以救出饭塚,还能对中国军队形成反包围。

日军登上牛粪墩后,果然使战局获得改变,冷欣为防侧背之患,不得不抽调兵力进行反击,从而让第一〇一联队趁着空隙,从包围圈内溜了出去。

伊东的这次用兵,可谓有得也有失,第一〇一联队虽然得救,但那个救人的大队自己却陷了进去:牛粪墩三面临水,一面对敌,若无后续大军源源接济,实为死地!

牛粪墩本来也许就是个牧童放牛的无名所在,如今却炙手可热,大家都要以性命相争了。经两轮搏杀,五百人的步兵大队仅剩三百人,已是弹尽粮绝。

援兵,快来援兵啊。

来了,不过不是援兵,而是端着刺刀、呀呀怪叫的敢死队。

冷欣不愧是黄埔猛将,他亲率敢死队与日军进行白刃战,三百鬼子被捅掉一百,余下的人既无勇气继续拼杀,又无路可走,全都扑通扑通地跳了鄱阳湖。

鄱阳湖可不是家里的游泳池,进去后基本是九死一生。

伊东拿一个大队换了一个主力联队,看上去似乎很划算,但此后霉运似乎牢牢地跟上了第一〇一联队,饭塚也开始有从“猛将”滑入“饭桶”的嫌疑。

从包围圈里跑出来后,他再次向东孤岭发动进攻,可是没几天工夫,竟然又被叶肇打了一次伏击。

不是中国军队突然变得神勇无比,实在是庐山太过变幻莫测之故。

借助于山势之险,冷欣从正面狠打,叶肇从背后设伏,这真是够第一〇一师团受的。别说饭塚孬了,其他联队也大多好不到哪儿去。

第一〇一师团被困于东孤岭,第十一军司令部却仍然会不停地打电话来催问:怎么回事?你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德安?那里难道很远吗?

伊东十分委屈,你们到现场来看一下就知道了,情况恶劣得难以想象啊。

可是伊东的困难和苦衷,却不是那些坐在司令部里看看地图和书面报告,然后再听听电话的参谋们所能理解的。

伊东犹如被放进了一个高压锅,他只能来个压力下移,让饭塚在限期内无论如何要攻克东孤岭。

师团长的限令成了饭塚的催命符。

9月2日,第一〇一联队仰攻东孤岭山头,但是进到山腰就遇到瓶颈,再也上不去了。

你这里受罪,他那里偏偏还不放过,伊东一个劲儿来电话,问是不是已经登上山头了。

登,登,登,登你个啊。

饭塚恼火不已,索性抓起指挥刀,也去玩冲锋了。

子弹不长眼,不认识你是联队长还是小兵,结果“饭桶联队长”就这样被打死在了冲锋路上。饭塚的前任联队长是在淞沪战役时战死的,没想到仅仅一年之后,他的继任者也同样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看来这个联队长的位置还真是挺倒霉的,让人不迷信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