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刀光如雪月如霜(第4/6页)

交防是说把阵地完完整整地交到接替者手里,可阵地实际上是第二十军收复的,但第二十军并未计较,同意办理防务交接。

淞沪会战是一场杀到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让所有参与者事后都会闻兵色变的恶战,守并不比攻容易。第二十军所守防线,全是原来友军失守的区域,为日军锥形攻击的顶点,承压非常之重。

日军占有火力优势,且能形成有效的地空配合。每天拂晓以后,日军即在战场上空升起气球,气球内设置观察站,以观察中国军队的动静以及其炮兵弹着点。

除了气球外,日机也分批轮番出动,在战场上空盘旋侦查,除对守军阵地直接进行轰炸扫射,还为炮兵指示目标,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一天上午,一架日机在前线指挥所所在的竹林上空盘旋,不时侧着机身飞行,实际上是在进行地面观察。在日机的指引下,日军炮兵连续向竹林发射了十余发炮弹,所幸指挥所设置比较隐蔽,才未被炮弹击中。

蕴藻滨河上有一座横跨桥,联系部队前后方,为了监视桥梁,第二十军在桥的一端挖有战壕,藏有一个班的士兵。日机发现后,指示炮兵射击,两颗炮弹不偏不倚地射入壕内,士兵全部被炸死,步枪轻机枪也被炸断,飞出战壕很远。

后方指挥所都是如此,前线境遇可想而知。杨森传令下去,白天阵地上不允许冒烟,以免暴露目标。

不能冒烟,就意味着不能生火做饭,官兵只能天不亮就吃早饭,天黑才吃晚饭,每日仅进两餐,但全军士气依然旺盛,斗志高昂,战壕和阵地上到处响彻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歌声。

在日军的火力威胁下,最棘手的就是白天无法向前线增兵。有时因前线官兵伤亡过大,不能不增援时,增援部队就利用棉花地作掩护,逐步匍匐前进。看到日机朝这边飞来,马上停止运动,等敌机掉头返回时,再继续前进。

日军利用这一时间差,在川军前后部队交接防之际,发起了一次突袭式进攻。

日军对这次进攻把握很大,以为最低限度可以迫使第二十军放弃防线,向后方撤退。不料第二十军的后续部队得知后,立刻加快速度,向阵地飞奔而来。

缩编后的第二十军为清一色的老兵,短小精悍,动作灵活。反过来,日军因装备多、负担重,训练动作过于呆板,反应和速度上还不及川军。

跑在前面的川军士兵一到阵地,二话不说便跳入战壕,举枪就射,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后继的干脆从战壕上一跃而过,迎着冲来的日军便刀砍枪挑,近身肉搏。这么一来,实际构成了两道防线,同时随着接防部队一波一波地向前涌去,倒给日军阵地制造了压力。

经过交锋,第二十军不仅守住了自家阵地,还夺取了日军的一道阵地。

不倒长城日军偷鸡不成蚀把米,自然是恼羞成怒。在退居第二道防线后,即借助枪炮优势,向第二十军猛烈开火,其火力之强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阵前硝烟弥漫,弹道如织,许多川军官兵被爆炸的巨响震聋了耳朵。

日军冲锋,川军反冲锋,如此往复,战场上尸积如山,两军都来不及进行掩埋,便索性将尸体堆在前面做胸墙,然后托枪继续射击。

除了互射,就是肉搏。

劈刺术训练是第二十军士兵的基本功,尤其是那些从杨森自办军校里毕业的军官,几乎个个都是此间高手。有一个叫姚炯的连长尤其厉害,他还擅长武术,是个练家子,马刀、刺刀、手榴弹都被他来回使了个遍,使来使去还是觉得刀好。

他给师长打了个电话,在电话中说:“日本鬼子怕大刀,据我们抓到的日俘供认,日本人最迷信,认为被大刀斩首,便两世不能为人,请收集直属队大刀给我使用。”

姚炯所说的直属队,是指师部手枪连,这个连除每人佩戴一把盒子炮外,还有一柄马刀。

师长照准,把直属队的大刀全部送到前沿。姚炯收到大刀时,高兴地说:“又可以杀更多的鬼子了。”

第二天,姚炯所在营的营长负了伤,他就挥舞大刀,代替营长率部冲杀,最后血染征袍,战死沙场。

在第二十军据守的阵地上,到处是“刀光如雪月如霜”。川军将士皆抱死战决心,连长高俊在战前就把自己的家庭通信地址报告给上级,随后果真像姚炯那样实现了自己的志愿。

一级级上去,很快就到达了团长。

林相侯团负责防守蕴藻滨阵地。这块阵地处于一片开阔的棉花地中,基本无险可据,只能靠不断的冲锋和反冲锋来守住阵地。

林相侯同样毕业于四川讲武堂,作战非常勇猛。当天天色已近黄昏,炊事兵穿越火线,给前线官兵送来饭菜。前线官兵尚未顾得上吃,日军突然发起冲锋,时机选得真好啊,林相侯放下碗筷,立即率部反击,把日军给打了回去。

为巩固阵地,他又接着命令司号员吹冲锋号,组织敢死队向日军发起反冲锋。这种反冲锋非常危险,林相侯决定把副团长留下,由自己亲自带队。他对副团长说:“我已经点过大蜡烛(意思是已经结婚),你还年轻,尚未结婚,所以我上。不过你记住,无论如何,阵地绝不能丢。”

说完之后,林相侯率先跳出战壕,指挥官兵向日军阵地扑去。眼看就要冲到阵前,突然被机枪子弹击中了头部。

部卒将他扶起一看,已经满脸是血,说不出话来。让卫兵拿白药过来,林相侯摆了摆手,又往前一指,意思是不要管他,继续冲锋,随后便头一歪,不省人事。

林相侯被用木板抬往后方,旅长见了声泪俱下,冒着日军轰炸的危险,亲自往师部护送,但在半途中便停止了呼吸。

这是川军在抗战中以身殉国的第一位团长,也是第二十军在淞沪战场上损失的最高级别军官。

林相侯曾是杨森的警卫员,结婚时,还是杨森当的证婚人。接到林相侯战死的报告,杨森受到极大震动,以致于好半天都没能将电话搁回原位。

林相侯战死后,他所在的团只剩两百余人,编成一营又继续作战。

这样残缺的团营越来越多,后面又增援不及,导致局势岌岌可危,其中一道阵地已经失守。

大场的所有阵地都犬牙交错,相互依赖,哪一座阵地被打开缺口,就可能给其他阵地带来巨大的后顾之忧,因此必须马上予以夺回。

杨森在电话里急命师长到前线指挥,不料师长刚至中途,就被手榴弹炸伤,间不容发之际,杨森决定亲自到前线指挥。

当杨森带着预备队,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时,前线已呈不支之状。得知主帅亲征,官兵欢声雷动,增加了收复阵地以及固守原有阵地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