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决战全城(下)

一场春汛,来得突然,去得也急,一夜过后,昨天还浩浩荡荡的河水,骤然之间便褪了下去,露出了厚厚的黑色淤泥,被淹没压倒的青草萎靡不振地伏倒在泥水之中,来不及随水而去的鱼儿,在污浊的泥水之中,竭力地摆动着尾巴,想要挣扎着重新投入那远处顺流而下的河水之中,但平日里须臾可至的距离,如今却是遥不可及。

一大片扎在一起的木排从天而降,重重地拍在泥地之中,将挣扎着的鱼儿也深深地拍进泥土之中,再也不得脱身。一块接着一块的木排被投放到泥地之中,一捆捆的青草,树枝被扔了下来,士兵们往来不绝,远处,堆集如山的树木,青草那是现成的,现在只需要将他们放到他们应该呆的位置就好了。

姜新亮骑马立于河堤之上,看着士兵们飞快地用这些巨木,青草,树枝,搭成了一条通往对岸的通道,呆呆地有些出神。高远早就将现在所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难道他在开战之前,便已经想到了现在的这一幕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几乎是算无遗策了,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又为何屡次将自己置身于绝境之中呢?他实在看不懂这个人。

蒋家权临别赠言如同惊雷点醒了姜新亮,是啊,高远不能死,高远如果死了,那叶菁儿岂不是断了指望,她断了指望,指不定就会破罐子破摔,当真嫁给自己父亲,给自己做一个便宜后妈,再给自己生上几个弟弟,那自己以后怎么办?如果父亲续弦的是一个普通人家倒也罢了,自己母族还能替自己张目,但嫁来的如果是国相之女,大燕第一传世贵族之家的女儿那又如何?哪怕现在叶氏已经远不比从前,但人的名树的影儿,在大燕传承百年的叶氏又岂是自己父族能比的。

高远不能死!

姜新亮从来没有这么辛苦过,带着一万渔阳郡兵,一路急奔地到了全城对岸,原来还担心着发了大水的易水河,担心着怎么才能渡过河去,没想到到了河边,春汛已去,易水河恢复了本来的模样,连淌过泥地污水的木排,青草,树枝,高远都替他准备好了。

姜新亮不由一阵心寒。

渡河地点离着全城只有二十余里,但对岸的赵军在看到他的援兵出现在河对岸的时候,便已经后退撤走,在距离全城不远处扎下了营盘,虽然没有离去,但显然也不可能再对全城发动猛攻了,全州城里高远甚至还派出了一部士兵,在河对岸开始做着与他同样的事情。当第一支援军越过易水河,出现在河西岸的时候,一切已经落定尘埃。

高远没有想到在全城最危险的时候,出现的援军居然是由姜新亮统带着的,看着这个浑身上下沾满污垢,一脸疲惫之色的家伙,高远诧异之余,还是亲自上前,替姜新亮挽住了马缰,真心诚意地向他说了一声谢谢。

姜新亮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全城,起码挽救了他麾下一半儿郎的性命,这是一个大人情,高远必须要承。

姜新亮看着高远,眼里仍然有挥之不去的厌恶之色,对于高远亲自来替他挽马并致谢,他丝毫没有感到什么高兴,看着对方,冷冷地道:“你用不着谢我,我没有你想得那么高尚,我来得这么急,这么快,只是因为我不想你死,你死了,对我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看着高远愕然的眼神,他在马上弯下了腰,压低了声音,“姓高的,努力活着吧,快点把那个该死的叶菁儿娶走,我可不想多这么一个便宜后妈。”一语毕,一扬马鞭,重重地打在马股之上,战马嘶鸣声中,扬蹄疾奔而去,险些儿便将高远带了一个跟头。跟在高远身后的颜海波不由勃然大怒,“不知死活的狗东西,当初从吕梁山上将你捆下来的时候,就应当在抽你几鞭子。”

高远站稳了身子,看着姜新亮远去的身影,姜大维一直以来想要自己命的原因总算是搞清楚了,他楞了半晌,突地放声大笑,这个姜新亮的确是不是什么君子,但至少也是一个真小人,就算是个纫绔,却也纫绔得极是可爱,至少现在的他,在高远的眼中是可爱的。

莫明其妙地有了这么一个暂时的盟友,让高远有些啼笑皆非。

“小颜子,以后对这位姜公子客气一点,就算做不成朋友,他也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他以这么快的速度前来救援我们,我们要承他这份情,吕梁山上,我们折辱过他,换了是我,也照样不会有好颜色的。”高远挥挥手,道。

“我知道这个理儿,可我就是气不过他那份高高在上的模样,贵族怎么样,郡守公子怎么样,当初还不是让我像捆野猪一般给捆着抬了下来!”说着说着,颜海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人就是欠揍,好话都能让他说得让人生厌,那天惹恼了我,我先向他诚心致谢,然后再狠狠地揍他。”

听颜海波说得有趣,高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方城,赵杞面容木纳,在他的面前,摆着赵东的尸体,全城之下,督战的他,亲眼看到赵东从高高的城墙之上,如同一片枯叶一样飘落,坠落在地,地上的血泊被溅起片片血珠,蒙红了他的双眼。赵东是他的副将,亦是他的同族兄弟,是家族之中,最有天份的将领,最后,却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燕国将领之手,他痛彻心菲。

无数次的疯狂进攻,全城之上的大燕旗帜却仍在高高飘扬,直到全城对岸,上万的渔阳郡兵出现,赵杞明白,战争已经完全脱离了赵国预先确定的轨道,向着另一个不可测的方向迅速地滑下去。

攻打停止了,赵军扎下了营盘,赵杞带着赵东的尸体返回了方城。赵广也正在赶来的途中,摆在赵杞的面前,已经只有两条路了,要么与燕国议和,颜面扫地的退出战争,要么决战全城,殊死一搏。议和,对于燕国这样的国家来说,是一种体面的休战方式,但对于当世第二大强国赵国而言,则不谛于是一种战败的宣言。

如果连燕国也拿下不,赵国拿什么来震慑齐魏韩楚,拿什么来对抗秦国,拿什么来对抗匈奴,牵一而发动全身,这一战若败,便代表着赵国将从当世第二的神坛之上走下来,再也不复以往那种威慑各国的气势。

赵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束,赵杞不能接受,赵王赵无极可不可能接受。赵杞仰天长啸,伸手拉过洁白的布匹,将赵东的面容遮住。

“赵杞,你老了么?你的血勇哪里去了!”他咆哮的怒吼声在大厅里响起,“赵国的屈辱决不能出现在我赵杞手中。”

沉重的脚步声从大厅外传来,赵广迈着大步从外面直接走了进来,看到大堂中央赵东的遗体,他静立片刻,微微鞠躬致意,人死为大,不管赵东在战场之上犯了什么错误,他都已经用性命来挽回了自己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