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装疯到天父下凡(第2/4页)

“天父下凡”后不久,上帝会信徒们掀起了猛烈的破坏偶像运动。这次来得更为突然,似乎想告诉人们:即使洪秀全和冯云山不在,上帝会一样会行动。洪秀全与冯云山回紫荆山前,杨秀清又搞了第二次“天父下凡”,目的是“要遵守命令”。所谓命令,是不是耶和华的命令呢?洪秀全不在,谁都会把这种命令同杨秀清联系在一起。即使是耶和华下的令,那也是通过“天父下凡”,由杨秀清来传达的。

理文再次感到担心。

理文常到洗石庵去,他必须说服西玲离开桂平。昨天,他收到父亲从上海寄来的信,说若提出“带她一块儿去北京”,也许她会重新考虑。桂平即将发生一场暴风雨,连老爷子希望西玲能尽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但对西玲来说,正因为暴风雨即将来临,她才不愿意离开。理文尝试说服她,她便笑道:“马上就可以看到难得一见的事了。”

当然,理文知道西玲并非单纯的旁观者。鸦片战争时,她曾同鲍鹏等外国商馆买办有过交往,帮他们走私鸦片。同时,她又与钱江、何大庚这些悲愤慷慨的读书人有着深交。她时刻都在行动,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求什么。她被卷进鸦片战争的旋涡,经历过异乎寻常的事,但本质似乎并没有变。她是个企图在行动中追求生存意义的女人。她拼命活动,试图让天地会和上帝会挂上钩。钱江、何大庚等旧交一向同天地会有很深关系,通过这个渠道,她对天地会施加了很大影响。而因为连老爷子的缘故,她更是个不可忽视的人物。大概最初西玲只想活动活动,但慢慢发现工作的价值,然后才产生一种使命感吧。

“北京?”西玲两眼望着天花板。这地名好像确实起了作用。说不上什么原因,她早就向往北京。遇事说不上原因,似乎正是她的性格。

“您不是想去国都吗?”

“那里可以从幕后透视全国任何一个地方,可惜鸦片战争时我在广州。”

“那您去北京吗?从那里可以透视桂平呀!”

“可是……”西玲眼睛一会儿望着天花板,一会儿又看看理文的脸,沉默了一会儿。

“现在我正在做的工作,不能丢下不管呀。”

“非得由您来做不可吗?”

“啊?”西玲好像遭到了突然袭击,根本没预想到理文会问这样的问题。

“可是,我已经开始做了。”

“您做的是什么工作,我大体可猜想出来。我能不能替您来做呢?”

“理文……”西玲目不转睛,凝视着他的脸,轻轻摇了摇头,但这绝不意味着否定。

“大头羊、大鲤鱼我都认识,罗大纲我在广州见过。至于李新妹,不久前,我还在她那儿待过……”大头羊、大鲤鱼都是天地会头目的绰号,大头羊名叫张钊,大鲤鱼名叫田芳。

“是呀。”西玲似乎已经妥协了。她和天地会头目们建立的密切联系,毕竟还是靠连维材的关系,若由连维材的儿子来接替,当然会更为有利。

“我和您看法一致,我也认为单靠上帝会来打天下,力量还是不够,若能把天地会和上帝会撮合在一起……”

“对!就要撮合在一起!”西玲急不可待。

“既然想法一致,还是由我这个年轻人来做更方便些。您只能派人去联系,而我可以亲自出马。”西玲是闲不住的人,她总要找些工作来做,这地方确实即将发生千载难遇的事,但到北京也是难得的好机会。

“是啊,你年轻,真羡慕你!”

“那就去广州吧。从广州乘船去上海很方便,父亲在上海等您。您什么时候动身?”理文想尽快把这事了结,磨磨蹭蹭,等她再改变主意就麻烦了。

“走之前,我得把已经着手的工作跟你交代一下。”

“对,我随时都可以,现在也可以。”

“还是快点好。”西玲挺起身子,她好像也在担心自己会改变主意。

理文为了说服西玲才说出与她一致的看法,其实,他们对天地会的看法一向有分歧。西玲主张一分为二。上帝会戒律严,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但它组织牢固,团结力无比强大,把会员紧密联系起来的是信仰。相比之下,天地会有着江湖风气,不拘小节,作为一个组织,松弛散漫,往往一不满意就立即解散或参加其他帮派。天地会的原则是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上帝会纪律严是好的,但也有难以接近的一面。流民虽想参加,却因为要进行修养和戒律训练,终于敬而远之。它若想争取到大批足以打天下的民众还是有困难的。所以西玲认为,介于这两者之间才是恰到好处,最好是把两者糅合在一起。她正在为此努力。

理文则认为,中国的江湖侠义在王举志死后便全部堕落。他们没有远大志向,却带有浓厚的流寇习性。不过,他对天地会扩大规模的能力,也不能不表示佩服。要想打天下,还是需要人的。理文所考虑的,似乎是一个以上帝会为核心的反现行制度统一战线,糅合在一起的简单办法行不通,他期待天地会通过与上帝会合作而学习到严格的纪律,上帝会则减少宗教的排他性。

西玲走后,理文开始着手接替工作。他没按西玲的方式去做。他首先给天地会各组织排列了顺序,尽管他们已经堕落,但品质还是有所不同。对品质好的组织,应促进他们与上帝会共同作战。即使那些已经不可救药的组织,也要在上帝会起义前,争取让他们在各地发起骚动,掩护上帝会。上帝会也制定了基本方针。他们并不拒绝像李新妹这样向自己靠拢的人。不过,领导人中对这个问题意见还不统一。杨秀清认为,应当尽可能收容杂牌军,以壮大声势,而洪秀全却担心上帝会会受杂牌军的污染。

“我深知人数不足,但若在起义前就吸收不纯的势力,军队有变质的风险。先在军事上取得一些战果,他们自然会靠近我们。对起义后参加的势力,当然不可能给予很大的发言权,这样就可以保持我们军队的纯洁。”洪秀全在秘密会议上发言。

“起义前也可教育他们,瓦解他们,使他们参加到上帝会里来。”杨秀清道。

最后大家认为,起义前有许多事应当严格保密,还是不要吸收过杂势力为好,虽说不要积极开展工作,但也不要特别排除其他势力的参加。杨秀清好像有些不满。理文听到他在嘟嘟囔囔:“交给我来训练,肯定会很顺利。”

杨秀清是主张积极开展工作的,但他现在是“废人”,什么也不能做。

这会不会由我来代替杨秀清呢?理文想到这儿感到不太愉快。他还没有成熟到可以控制情感,因而难掩对杨秀清的厌恶。“罢了,反正我也不是为杨秀清做事的,我是为上帝会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