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攻防战

向荣极为恼火,眼见四个总兵阵亡,他暗暗叫喊:“为什么不冲开一条血路活下来呀!”他并不是惋惜他们,他恼火的是自己无法向北京掩盖这次败仗了。若死的是小卒,怎么着都能在人数上做点手脚,可死的是总兵,就不好办了。在一场战斗中死了四个正二品高级将军,无论如何也无法瞒天过海了。如实汇报,就等于承认自己吃了败仗,打假报告又行不通,实在恼火!

清军溃败后,大部分残兵暂时撤退到永安城中。永安城已经夺回来了。若当初不追击,便不会遭到伏击,那便可以向北京报告说,“永安已夺回,匪徒正北窜。”

向荣的怒火也是针对乌兰泰的。清军分直属中央八旗营和汉族绿旗营,二者军官职称不同。乌兰泰是副都统,相当于绿旗营的总兵。向荣是提督,地位在他之上,但在当时的形势下,他却未能阻止乌兰泰冒进。

“这一点必须要写在奏折中,钦差大臣也是知道的……”向荣自言自语。他心里又是窝火,又是不放心,多次提笔,却又因手指发颤写不下去,只好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平复平复情绪。

幕僚们都看着他,不禁心生同情。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屋子微微震动了一下。

“又来!”提督吐了一口唾沫。

太平军在城里埋了多处地雷,刚才的巨响,说明又有人触雷了。

江忠源已称病回乡。他不是正规军,行动较自由。临走时他说了句话:“这样的军队不能打仗!”听他的口气,是打算在湖南招募能打仗的军队。都统巴清德也称病没有露面,他倒确实患了疟疾,且病势汹涌,不久便死了。城池已夺回,这本应兴高采烈,清军却意气消沉。不时有联络员走进来,报告在大洞山遭受的损失,向荣当然更加不高兴。

“什么?五百多战死的士兵被剥了衣服?这些强盗!”向荣骂道。而当听到下一个报告时,他已经忍无可忍,竟将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可恶!”

联络员报告说:遗弃在战场上的旗帜全不见了,肯定是太平军捡走的。

向荣尽管怒气冲天,但毕竟是职业军人,自然看出了太平军的意图——他们是想化装成清军。五百多套衣服,加上战旗,足够模仿一支清军部队。任何一座政府城池,都会开城迎接这支有着五百多高高打着清军旗帜、穿着清军士兵服的军队。他们不知道,跟在这五百多士兵后面的,将是数万太平军。

“桂林城!”向荣狠劲儿地踢了一脚地板上的茶杯碎片,大声喊道。桂林巡抚(省长)邹鸣鹤还没有接到大洞山战败的消息——向荣想把战败的事捂住,因而暂时封锁了一切消息。

“叫樵夫来!叫樵夫!要熟悉山路的人!熟悉去桂林的近道的人!”向荣命令幕僚。

桂林城墙高池坚,整个市区,包括其中的独秀峰,都为城墙所保护。但敌人若装成自己人而未被识破,这铜墙铁壁又有何用!桂林若被敌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去,向荣作为广西提督、本地军事最高负责人,恐怕就难逃一死。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向荣立即从自己的部队中挑出二十多名健壮敏捷的勇士,命令他们日夜兼程,务必赶在太平军之前到达桂林城,告诉守城将士太平军的阴谋。

大洞山惨败后,乌兰泰仍以悲壮的决心要去追赶太平军。他割开手腕,把血滴在酒缸里,把酒杯放在军队面前说:“喝的人就与我同生共死,他就是比我亲兄弟还亲的爱国志士。谁喝?”在这个屈辱战败的战场上,充满着悲壮气氛。战友的死使士兵们的心大为震动,这些幸存的人也是从鬼门关钻过来的。既已过了一次鬼门关,再过一次,也无所谓了。

“我喝!”

“我也喝!”

“让我喝三杯!”

“我一个人把它喝光!”

七百多部下争先恐后地喝着缸里的酒。这些从广州带来的直属部队,长期在乌兰泰指挥之下,亦染上了他的习性,大多蛮干而勇猛。由于在大洞山受到了教训,这次他们态度变得谨慎起来,先派出侦察队。

与乌兰泰相反,向荣这次仅带了二十人,轻装快马,抄近道北上。果如他所料,太平军企图扮作清军去夺桂林。

太平军避开了可能与清军接触的行军路线。广西境内的清军几乎都去同太平军作战了。各要路虽也留了守军,但人很少,以往数百士兵的基地,现在只几十人。士兵一少,防守范围就要缩小。只要太平军能通过侦察了解清军的分布情况,就可以避开清军绕道而行。从永安至桂林约一百五十公里,其间荔浦、平乐、阳朔等县,都有守军。若乘大洞山胜利之劲头前进,这等小县城皆不足惧,但太平军选择绕道而行,是以北上路线曲曲折折,他们共走了十三天。太平军绕过马岭,来到阳朔县高田时,连理文被首脑们叫去。

“连先生,您打算继续跟我们一起行动吗?”洪秀全问道。

洪秀全自称天王以来,声音更加庄重,说话也变慢了。他说话本就慢,如今更慢了,有时简直叫人有点发急。

“当然。”连理文答道。

“其实,我们是想请您到香港或上海去一趟。”杨秀清在一旁道。他当东王以来,倒跟以前没什么变化。

“香港?上海?”

“我们在想什么、在争取什么,可以通过行动告诉我们的百姓,但洋人却不知道。”杨秀清的话连珠炮似的朝连理文打来。

“洋人?”理文插嘴问道。

“对。我们已建立了太平天国。前途如何姑且不说,现在它也是万国之一了,应当得到万国的理解。我们不能直接让他们看行动,所以就必须要向他们说明。早在永安城时,我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题。”

“您的意思是,要我向洋人说明?”

“不错。”杨秀清点了点头。

连理文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要向洋人说明,就必须十分了解要说明的内容。我现在还不太了解,没有把握能说清楚。”

“竟至如此吗?”冯云山说罢,叹了一口气。理文在太平军中待了这么长时间,一向接近中枢,竟还说不了解情况,冯云山有点失望。

“我的意思是,我虽知道大体轮廓,但要向洋人说清楚,恐怕尚有难度。”

“那就没办法了。”杨秀清的语气干脆果断,他本就不那么积极。

冯云山似乎还有点不死心,大概最希望把对外宣传工作交给连理文的是冯云山吧。

“而况,我并不想离开。希望你们理解,我不能离开。”连理文总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在为某个事物的诞生做见证。究竟有诞生要什么,他还说不清楚,反正是一种新的社会、新的制度。他处在诞生这个事物的力量当中,他不想也不能离开。除了面前的最高领导人之外,一起同甘共苦的李新妹、苏三娘,还有罗大纲等人,也都为这股力量所俘获,相互结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