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洪大全”(第2/4页)

给北京的报告都在一定程度上做了粉饰,但真相终究还是传了出去。“湘勇比正规军顽强”的说法已传到了北京。蓑衣渡大捷使北京当局深思。尽管夺回了永安,俘获了洪大全,但再怎么偏袒也很难说这是胜仗。桂林方面说击退了敌人,其实是被包围了一个月,敌人不过是撤围继续前进。若敌人是败逃,那就应当朝老巢金田村南下,而不是北上。

真相大白。

蓑衣渡大捷算得上是一次真正的胜仗,但此战却并没有正规军参加。

北京的大官儿们都在这么纷纷议论:

“江忠源要求向东岸派兵,总兵和春就是不出兵。”

“当时和春如能出兵夹击,就可以全歼太平军。”

“江忠源不停地送去飞函,和春不予理睬。据说江忠源哭了。”

“在蓑衣渡打死了发贼的巨魁冯云山。”

“要能再加一把劲儿,也可以把洪秀全、杨秀清置于死地。”

“外面传说,钦差大臣在永安俘获的洪大全,并不是什么大头目。”

“是呀。以前送上来的报告中,从来就没有提到这个人的名字。”

洪大全还未过安徽,给事中(侍从官)陈坛就上奏道:“关于俘获匪贼伪军师洪大全,槛送来京事。据说洪大全只不过供贼驱策,而非头目。查询以前上奏的逆首姓名,也无此人的名字。看来是在贼众窜出永安、无可奈何之际,稍事夸张,以壮其威,最后达到掩盖自己失败之目的。掩京师之耳目易,欺天下之耳目难。应特降谕旨,表明洪大全不值得押往京师,令沿途之总督、巡抚将此犯就地正法。”他大概是担心抓住一个小喽啰而闹得满城风雨,以后会变成笑柄。不过,北京并没有发出把洪大全就地正法的命令。北京有一种侥幸心理,说不定洪大全真是个大头目。另外,有人强烈主张:“在北京审问,会很好地了解敌人的内情。”

“你这人真有趣!”丁守存瞅着洪大全,多次说着同样的话。

洪大全自己却一点也不感到有趣。一路上,从天下大势到战略战术,他无一不谈。不过他所依据的,大多是《孙子兵法》或韩非的理论。若夸奖他学识丰富,见识卓绝,他说不定会很高兴,说他有趣,他当然不满足。

“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的。”洪大全道。

“是吗?你对我不满意呀。哈哈哈!”丁守存愉快地笑起来。

“京师会有更有眼光的人,有识人的眼光。”

“我的眼光不行吗?”

“枢府(军机处)大臣,六部尚书这些大人物,才有识人的眼光。”

“你评价过高了。恰恰是这些人没有眼光,最识人的是这一带农村里的老大娘。”

“你总说笑话,吊儿郎当样儿。”

“我这是很认真的,我说的也是实话。”

“行啦行啦,我不跟你白费唇舌。现在我要好好地考虑一下到京师后跟枢府的要人说什么,你不要打扰我。”

“啊呀呀!倒变成打扰你了!”丁守存缩了一缩脖子。他对洪大全早已失望了。丁守存原本打算,若洪大全满腹经纶,很有抱负,那便仔细听听他的谈话,把内容记录下来。到北京后,想来绝不会再有人愿听这“匪首”的话,那些学问和抱负恐怕会就此湮没,实在可惜。不如把这些记录下来,留传后世。可是,眼前这家伙有的只是十分强烈的野心,言语空洞而无物。

“不成!应当有点内容,这太空洞了。胆量还可以,可是……”丁守存想出了另一种方法。他一向以冷静的第三者眼光看待事物,他并非不担心国家前途,但他认为“国家”与“王朝”是两码事,国家是长期存在的,王朝只不过是短时期内贴在国家上的一个标签。王朝不行了,可以换一个,所以他可以对清朝并不怎么忠诚。但国家如今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他也不能不认真地考虑了。太平天国的那些人一定是认真地考虑了国家,所以才起来造反。造反是万不得已的事。丁守存想把他们的言论、思想记录下来。正是出于这种想法,他才要记录洪大全的话。可是,洪大全的话空洞无物,使他大失所望。不过,丁守存想到了其他的办法,他要在自己头脑中编造“太平天国的声音”并把它记载下来。这是一种创作。他想借洪大全的名字,把它留传于后世。

这工作并不难,他早有满肚子要说的话。若把想说的话毫无顾忌地写成文章,定会引来种种麻烦,说不定还会被搞成叛逆罪。若这些话是洪大全说的,自己就不会有危险。可以预料,洪大全到北京后,很快就会死。死人是不会做证的。丁守存已开始这件工作,他要把平时郁积在心中的话吐出来。他接连不断地往外吐,拼命地写。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想起这件工作哪!

一到北京,洪大全就进了刑部。不要说会见枢府要员、谈论国家大事,就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准他说,只是由专门的检察官严厉地进行审讯,不过这种审讯是例行公事,只是了解一下与在广西的供述是否符合。

“你和洪秀全是结拜兄弟吗?”

“你是直接称呼冯云山的名字吗?”

审讯是为了录取口供,完全是形式。做出的判决是“凌迟处死,枭首示众”。这个判决是早就决定了的。洪大全在太平天国中的地位问题不了了之,总算保住了赛尚阿的面子,不是白也不是黑,一切都被涂上了灰蒙蒙的颜色。

六月十二日(阳历七月二十八日),礼部侍郎曾国藩奉命担任江西省乡试正考官,出差去江西省南昌。这是一次短期的出差,不过曾国藩获得了途中顺便回乡的许可。他离开故乡湘乡近十三年,还没有回过一次家。他四十岁就爬上了高位,也希望能借此机会衣锦还乡。父亲曾麟书十年前曾来过北京,在那以后,父子未见过面。本来出差只有两个月,现在又获准回乡三月,起码得有半年左右的时间不在北京。

朋友们决定为他举行一场饯别宴。但曾国藩本人觉得这样太郑重其事,坚决不同意。最后大家决定,由尚在北京的连维材筹办一场时局座谈会。

“应当请心斋先生来谈一谈。”曾国藩建议心斋是丁守存的字。心斋先生去过广西,押送过叛军“魁首”,大家自然都想听听他的见闻。然而丁守存却突然消失了,他大概是不愿向人们谈起广西的事吧。

曾国藩与丁守存一向不太和睦。从进士及第的年份来说,丁守存是早两期的前辈;从往上爬的速度来说,曾国藩爬得快——曾国藩用了十四年就当上了礼部侍郎,丁守存却走上了制造地雷火机这样的旁门邪道,尽管路是他自己选的。曾国藩严谨踏实,每天记日记自省。丁守存则一味地寻找乐趣。这样两个极端的人物,当然气味不相投。但曾国藩是个政治家,担忧国事,他虽严谨,但对自己所置身的高级官僚界的内情还是了解的,他早就觉察到丁守存在接受连维材的经济援助。连维材肯定知道丁守存在什么地方,说不定他的藏身之地还是连维材提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