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上海城(第3/5页)

“那么,你有多少?”

“红布十八匹。”

“全给我吧。”新妹也不问价钱,回头看了看,店铺前停着一辆车,车旁一个汉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付完款,把它搬走。”新妹对那汉子道。

这汉子胖墩墩,三十岁上下,目光炯炯,下巴上有颗大黑痣。他高声问:“多少钱?”

“是……”掌柜一下子畏缩起来。

“你说多少就多少,不过若不实在,后果可是很严重的……”那汉子伸出下巴。

“是,按进价赏个本儿吧,这是小店的进货账。”掌柜取出一本厚厚的进货账簿,在那汉子面前打开。掌柜已意识到买主定是小刀会。上海城迟早要落入小刀会手中。掌柜从乡下来上海已快六年,自然知道上海官府不可能镇压小刀会,待其夺取上海后,凡阻碍、欺骗过他们的人定会受到严厉报复,是以这掌柜直接拿出进货账簿,以证明自己绝不会从中取利。

“这样不就不赚钱了吗?”新妹在旁道。

“只要不亏本,就可以了。能帮助你们,我很高兴。”掌柜的鼻尖上冒着汗珠。

“买卖归买卖,按进价付款,再给他添十块洋银。”新妹对大汉道。

“好,就这么办。”那汉子应道。

新妹跑遍了上海所有布店,城内的红布叫她买光了。布店都知道这是小刀会要买的,但他们想不出这么多红布究竟有什么用处。直到阴历八月初五小刀会起义之时,他们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八月初四,新妹买好了红布,嘉定周立春预定在第二天举兵。同一天,一个汉子来到维多商会拜访连理文。恰好维多也在,他亲自到后面去找理文。

“理文先生,来了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说要见你。”维多双眼睁得大大的。

“究竟是谁呀?”

“小刀会的首领。”

“刘丽川吗?”

“不错,这个轰动一时的头号人物正在办事处会客室等着你呢,要去见见吗?”

“当然。”理文立即奔向会客室。

刘丽川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好多了。

“新妹给了我们许多帮助。”

“是吗?”

“帮了很大的忙,到底是洪门之女啊!明天你进城吗?跟新妹好久没见面了,见见面也好啊!我跟你一块儿去。”

“你?”理文凝视着对方的脸。

刘丽川是官方通缉的头号人物,道、县衙门没有动手捉拿是因为害怕,但刘丽川却也不敢在上海公开露面。

“嗯,我准备明天去。”

理文于是明白了,起义就在明日。

“很早的,拂晓就进城。”

“从哪儿进?”

“北门。我在北门等你,你拿这个裹着头,这是标记。”刘丽川把一块红布递给理文。

八月初五拂晓,上海县城北门外聚集了六百来名头裹红布的汉子。他们手执刀枪,但并不准备攻城厮杀。城内的广东兵会从里面打开北门,城门一开,他们可直接蜂拥而入。守卫城北的七百广东兵已决定全体投靠小刀会。不过,说是全体,也还是有个别例外。有三名士兵受到怀疑。广东兵的领导人们密议时,决定不把开北门、做内应的事告诉他们。

厚实的北门“咯吱咯吱”地开了,起义军接连不断潜入城内。

“什么人在开城门?不准动!”传来意外的喊叫声。

天还未亮,什么也看不清。若知道前方有几百人,恐怕喊话的人就不会跑过来了。喊话的正是那三名被怀疑的士兵中的一个,他拿着刀朝城门跑来,没人告诉他做内应的事。在当时的清军中,他算是难得的有责任感的人。他一喊,自然就暴露自己所在的方位。

“听说有三条狗,这是其中一条吧,叫他尝尝厉害!”

跑来的士兵被潘可祥一刀斩杀了。

“找知县!把知县干掉!”潘可祥身上溅着鲜血,大声吼叫。

潘可祥是江苏省人,这在小刀会中很罕见。他身材矮小,但剽悍无比,爱打架斗殴,到处动刀寻衅,但他打架从未输过。潘可祥原是上海绅商徐紫珊的私人保镖,在城内同官兵斗殴时被捕。当时,袁祖德要将他严惩,“这家伙面貌凶恶,必是亡命之徒,要狠狠惩罚,绝不留情!”在“笞三千、鞭背二千”后,潘可祥被“枷锁示众”。从此,他便强烈地憎恨袁祖德,好像只有报仇雪恨才是活下去的意义。

八月初五要祭祀孔子,据惯例,典礼在清晨举行。

这一天,天还没亮,有关人士陆续齐集到文庙来准备典礼,预定以道员为首,知县以下的地方主要官员都要参加。

主祭人是主考官,教育方面的人士和学生是这一天的主角。典礼准备完毕,专等道员和知县莅临,这时,小刀会进城的消息传到了文庙。

“北门已破,贼人数不详,但军势浩大。”

“士兵毫无战意!”

“广东兵已当了内应!”

士兵和官吏们气急败坏,络绎不绝地跑来报告。不到一刻钟,文庙里已没有一个人影,主考官带头,大家都争先恐后逃之夭夭了。普通人早已把家属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但高级官员不能这么做。小刀会军从北门入城后,由城内内应者带路直奔县衙。上海县衙在城中心。知县袁祖德因要参加祀孔大典,已穿好礼服,正准备出发。

“袁祖德,把大印交出来!”刘丽川正声道。

“不行!大印蒙当今皇上授予,怎能交给你们这些流寇!大印就在这儿!”

知县拍着胸口,现场鸦雀无声,知县接着说道:“想夺大印,先杀了我!”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手持利刃跳出来,大声道:“呸!我就要杀你!”正是潘可祥。

“你是什么人?”

“是我!你忘了吗?我可忘不了你!死也忘不了!你要我杀你,我就杀你!哼!正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不知道这是你的葬服吧!”潘可祥一边说一边向知县走来。

知县眼里露出恐怖神色:“你是那、那个……流氓……”他终于想起来了。

潘可祥本就容易动火,“流氓”这词更如火上加油。

“到阴曹地府去胡说八道去吧!”他举起刀,身子一缩,刀顺势挥下。

潘可祥并不想把知县杀死,只想把他砍伤,让他痛痛快快地死掉那可不行。用一瞬间的死来报“鞭笞数千”、“枷锁示众”之仇,太可惜了。

第一刀,知县右肩被砍裂。暑热尚未消退,知县礼服下仅穿了件无袖内衣。右肩裂处露出白色肌肤,上有血痕。

“你那臭肉还挺白的哩,看我的肉!”潘可祥袒露出一只臂膀,那浅黑肌肤上,残留着几道鞭笞伤痕。

知县的脸毫无表情,冻僵了一般。

潘可祥“嗨”的一声,刀砍下去,又“呀”的一声,刀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