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顺天逆民秦统一(第2/4页)

3. 推倒重来的工作

有一句话说得好,看法可以有很多,事实却只有一个。看法是对事实的解释,是建筑在事实基础上的高层楼阁。在事实和看法之间,事实优先。一旦事实动摇,看法必将摇摇欲坠。历史侦探以为,唯一的事实,是历史认识的基础;多样的看法,只是对唯一事实的不同解释。如果我们相信人类有遵从事实的共同理性,正确的逻辑关系是人类的共同意识的话,最接近事实的解释是可以逐步接近的,不同的看法是可以趋于一致的。

基于这种认识,历史侦探将千百年来关于秦始皇的各种不同看法作了清理,他注意到这些不同的看法,大都基于相同的史实。提出这些看法的评论家们,并没有致力于寻找和发现新的史实,也缺少对史实的认真清理,他们只是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待同一史实,着力于在解释上花样翻新,甚至是强词夺理。这种本末倒置的结果,就是造成议论纷纷而无新意,史实依旧了无进展的现状。

基于这样的认识,历史侦探感到在重新认识秦始皇的问题上,需要推倒重来。他所说的“推倒”,讲的是首先要将史书解构成史料——具体而言,就是分析《史记》和其他文献中有关秦始皇的篇章,将可信度较高的史料、可信度较低的历史故事和不可信的添加伪造区分开来。他所说的“重来”,分为史实的重建和史论的重建两个阶段。史实的重建,讲的是从传世文献中筛选出可信的新史料以后,再从出土资料中寻找可信可用的相关史料补充进去,洗牌组合,重新构筑有关秦始皇的史实。史论的重建,讲的是在一部新的秦始皇纪事的基础上,对历史人物作出公正的评价,联通古今,扬弃取舍。

这项工作,宛若在一座曾经改建过的老建筑的旧址上复原一座更老的建筑,这座更老的建筑,是改建前的原始建筑。为了复原,首先要细致地拆卸老建筑,将可用的原始建材挑选出来继续使用,在补充了新建材、重建了原始建筑以后,还要作最后的装修和装饰。毫无疑问,这项重建的工作,不但工序繁多,而且工作量庞大。曾经自以为对这项工作有了一定贡献,也有意接受这项工作的历史侦探自我衡量了一下,结果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他从前所从事的工作,不过是拆卸旧建筑和寻找新建材,他所完成的拆卸,仅仅是旧建筑的前堂,他所收集的新建材,也还远远不够用。

自我衡量到这里,心里有些凉飕飕的历史侦探感到,在这个时候,要勉为其难地来对秦始皇的一生作重新评价,无异于在旧建筑只拆了一半的时候来作装修,结果怕是会落到商业宣传的浮饰中去。历史侦探有自己的职业道德,他尊重业界的职业规范,对自己的侦探事务所有严格的要求,看重创新和信用。他希望自己的侦探事务所能够成为一个有品牌的专业特色店。

历史侦探决定暂时搁置对秦始皇的一生作重新评价的重大工作,留待复原工程完成以后再进行。眼下,他决定低调务实,只是总结已经完成的工作,依据已经取得的工作成果,以秦统一天下为界,对三十九岁以前的秦始皇作一个简略的评价。在作这个评价的时候,历史侦探决定选取秦始皇的亲族关系作为观察的视点,以新发现的相关史实作为线索和根据。他相信,由此得出的看法将会是新颖的,其可信度也是可以经受检验的。

4. 颁奖台上的强势明君

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历史侦探写出了评价秦始皇的阶段报告书,准备提交给历史法庭。因为最近在国外了解到人民陪审员制度的情况,感觉由大众直接参与历史审判将是未来的潮流,于是历史侦探将报告书作了摘要,提供给将来有兴趣有机会参与陪审的读者们,如下:

通过最近的工作,我对秦始皇的亲族们做了一次比较彻底的调查。在这次调查的过程中,我们不仅对从前知之甚少的秦始皇的亲族们,比如父亲嬴异、母亲赵姬、养祖母华阳太后、亲祖母夏太后和弟弟长安君成蟜等人的情况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而且发现了从前不为人知的几位亲族,比如表叔昌平君、成蟜的母亲韩夫人、嬴政王后楚夫人等;在两位准亲族的著名人物——仲父吕不韦和假父嫪毐的事迹中,也发现了诸多从前没有被注意到的史实间的关联。

通过这项工作,我们首次将秦始皇的亲族网勾勒出了一个大体的轮廓;通过重建这些亲族们所组成的关系网,观察秦始皇在这个关系网中与亲族们的互动和映照,我们在相当程度上复原了秦始皇的生存环境和发展条件。我们知道,个人的生命来源于父母,亲族关系无疑是个人最基本的生存环境。在世袭制社会当中,出身决定了地位,亲族关系更是个人发展的首要条件。把握住了秦始皇的亲族关系,一个逼近历史真实的、人性的秦始皇的形象,便有了复活的可能。

更为重要的是,这次调查,我们还首次对数百年来秦国外戚的历史和秦国外戚干政的历史特点作了系统的整理,对于长达三百年、延续了二十一世代的秦楚两国的联姻关系,有了脉络清晰的认识,并且第一次将左右秦国政坛八十年之久的楚系外戚集团的历史真相揭示出来了。外戚干政是秦国政坛的深层背景。楚系外戚集团主政,从秦昭王时代一直持续到秦始皇时代,秦始皇父子的政治生命,长期都掌握在这个集团手里。可以说,外戚关系,特别是楚系外戚集团的存在,是秦始皇的生存环境和发展条件中不可忽视的重大背景。

忽视以上这些基本的要素,无异于割断了历史,结果就是将秦始皇视为横空出世的奇特人物,赞美者称他为千古一帝,将秦统一天下的伟业通通归功于他的英明;攻击者称他是稀世暴君,将秦亡的责任逐一归结为他的罪行。现在看来,这些意见都是情绪化的偏激之论,既不符合历史事实,也偏离了评价历史人物所必须具备的公正立场。

我的这次调查工作,从内容上看,主要集中于亲族关系,从时间上看,主要集中在秦始皇从出生到统一天下的三十九年间。三十九年的时间,在秦始皇五十年的生涯中将近占了五分之四,他那曲折而辉煌的人生,已经过去了大半。在这三十九年间,他从幼年到中年,他的为人行事,他的政风人格,已经基本定型。在这三十九年期间,他从秦国的王子到秦王,再从秦王到秦帝国的第一位皇帝,他在历史上的地位,也大体确立。根据对他这三十九年历史的仔细考察,我们看不出暴君独裁的迹象;更重要的是,我们看不到出现暴君独裁的历史条件——不受限制的绝对王权。相反,我们看到秦国政治社会传统深厚,王室婚姻连接多国,亲族关系错综复杂,君王的政治权力受到多方的制衡和限制。在这种生存和发展条件之下,我们所看到的三十九岁之前的秦王嬴政,是一位经历了种种艰难磨炼,正在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贤明君王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