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21页)

这个“为什么”忽然好像一颗种子植进马扩心里。从此,马扩常常要想到一些他的能力暂时还无法解答的问题来苦恼自己。

马扩把希望寄托于军事的进展。官家让刘锜来前线参赞戎务是目前唯一差强人意的措施。他出发前,把军队萎靡不振的情况与刘锜谈了两次。军方的情况虽然复杂,但他深信刘锜之到来可以起协和诸将、团结战友共同赴敌的积极作用。在军事上,主要是人事问题,西军将领一般都愿为国驰驱,只要制订出明确的军事目标和计划,稳定了他们的情绪,抚慰了他们的不平之气,军事前途就乐观了。

因为官家御笔中有“临机应变”四个字,马扩抓住了这一句(有时候,他自己也要以御笔为工具与别人斗争),就有理由与赵良嗣力争。在出发前帮助刘锜做了一些工作,出发后又在代州淹留了八九天,直到他们听到一些令人鼓舞的消息以后,才正式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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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扩、赵良嗣等一行人离开宣抚司后不久,一个出人意料的新局面出现了。

似乎为了补偿七、八两个月淹留不进的损失,到了九月上旬,前线忽然活跃起来。童贯、刘延庆受到朝旨的谴责和刘锜的督促,不敢再说什么“按兵不动”的话,连日召开军事会议,要大家勠力同心商议进兵之计。原来心灰意懒的西军将领们也积极起来,愿意在会议中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原来驻扎在安肃军的杨可世、驻扎在霸州的王禀行动神速,一俟会议有了决定,立刻把部队带到雄州,会合其他将领,先后于九月初十、十一两天渡过界河白沟,实现了伐辽战争以来第一次的越界进军。

杨、王大军渡河并没有遭到敌军真正的抵抗,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一提的战斗,但它具有信号的意义。这时在残辽后方的各种反辽势力好像布满在各个角落里的火药包,单等引线烧着,就乒乒乓乓地爆炸起来。它们纷纷出动,到处举义,驱逐零星的辽军,占领乡村城镇,顷刻间就形成燎原之势。

形势的发展比西军按照常规的进军要迅速得多。杨、王大军渡河后的第二天,刘光世的选锋军也跟着渡河,并且跑在杨、王前面。他比诸将先行一步,一路上只受到牛栏军零零星星的抵抗,很容易就收复了新城。九月十五日,消息传来,易州军民在一个有胆识的和尚领导下,举起义旗,杀死守城的契丹军官,强迫知州汉儿高凤以州城迎降,响应大军。刘光世刚刚接管了易州,坐席未暖,又传来更加惊人的消息:九月二十三日,辽军都押管、常胜军统领郭药师俘获了萧干的叔叔、涿州刺史萧余庆,统率全军九千多人,以涿州及其所辖的四个县城来降。

常胜军来降是震惊一时的大事件,它已酝酿多时,果然在人们的意料中爆发了。它的过程是这样的。

常胜军统将甄五臣等人早已和宋朝宣抚司接触联系,约定宋军一渡过界河,他们就发动兵变。郭药师对此虽然也采取了默认的态度,但还没有下定最后决心。易州易帜以后,谣诼纷传,萧干也看到大事不妙,还想作最后的努力以挽回颓势。九月二十二日,萧干凭着泼天大胆,居然只带着少数随从,跑到涿州来劝说郭药师“效忠皇室,屏藩帝京,永作大辽之荩臣”。郭药师再想观望观望,设宴招待他。这一次是甄五臣、赵鹤寿等将领等得不耐烦了。甄五臣一言不合,就拉出刀子来杀死了牛栏军统军萧遏鲁,萧干带来的其他将领也死在乱军之中。郭药师在这既成事实面前,只好起来响应。萧干在醉醺醺的酣饮中,听到兵变,惊出一身冷汗。郭药师又做了个人情,亲自带着城门的钥匙,把萧干护送出城。

郭药师这才真正积极地行动起来。他立刻发兵把严密监视他的萧余庆捉起来,尽占府库中的财帛粮食,稳定了城里的秩序。然后派甄五臣、赵鹤寿两名统将率部前去迎接宋军,负弩前驱。过了两天,他本人也到统帅部来参见都统制刘延庆。

常胜军的迎降,涿、易两州的收复以及其他各地义军的响应,为北宋军直趋卢沟河、攻打燕京城铺平了道路。于是在几个月前,甚至在旬日前还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都变得可能了,或者说,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

十月初,有一支十多个人的巡哨队奉命出去巡哨。他们都是刘鞈在真定招募的新兵,号称“敢战士”,由一名姓岳的二十一岁的小队长率领。他收到的命令只是在附近地区巡哨,但这个青年军官显示出过人的胆略和出众的才能,不仅仅以完成这样一个普通的任务为满足。经过当地居民向导,他们这支队伍居然远远越出任务的范围,渡过卢沟河,一直巡哨到燕京城下。这个姓岳的小军官还画下一幅形式上不那么正规化,而在实际上却很有参考价值的军用地图,标明他们经过的道路、河流、桥梁、渡口以及他们所了解到的辽军的薄弱配备情况,向军前汇报(这幅地图中他错误地把燕京城标上了黄龙府的名称,认为黄龙府就是燕京城的别称。这个错觉在他头脑里扭不过来,以至到了许多年以后,他已成为一代名将,还认为自己曾到过黄龙府)。

这个小小的军官由于这一越轨行动而受到纪律处分。但是军队是一种奇怪的组织单位,有时受到奖励的人反而被大家鄙视,受到处分的反而被人们称道。这个小小的军官因为这一次受的处分忽然成为大家注目的人物了,他干下的这件小小的越轨行为壮了许多人的胆量,特别是壮了都统制刘延庆本人的胆。刘延庆本来也是个急功好利之徒,现在看到前方形势发展得如此迅速,辽方的防御系统似乎已经全面崩溃,他的大本营再要牛步化地前进,显然是跟不上形势了。他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忽然忘记了一切的“持重”“谨慎”,以急行军的姿态把统帅部从新城搬到易州,又从易州搬到涿州,不断地北移,累得宣抚司的僚属们气喘吁吁地赶不上来,叫苦连天。他们显然也是为了要抢到抢先得到的好处,忘记了所有的“持重”“谨慎”,一反前议,快马加鞭地从河间府一直追赶上来。

牛栏军的阻击,基本上是停止了,有相当军事才能的萧斡里剌这时在南线负责指挥,他不断地把正规部队往后撤,最后和萧干的大军会合在一起。北宋军队顺利地到达卢沟河南岸,这才发现萧干、萧斡里剌统率的奚军还是相当完整的。一部分有组织的契丹军这时也在他们的指挥下,与北宋军隔河对峙。看来还待经过一场决战,才能分出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