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7页)

现在他已经掌握到有利的时机,接近于可以实现他的理想。他唯一的顾虑就是时机是否成熟到可以让他一举荡平辽、宋两朝的程度。宋朝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力量很差,但毕竟是个庞然大物,它到底有多少伎俩,还待观察。

杨可世入燕的消息,曾经使他震惊一下,幸亏紧跟而来的刘延庆的败绩、赵良嗣的乞师,让他完全放下心来。他答应赵良嗣的条件也无非是“走着瞧吧”的意思。燕京城拿下,还与不还的主动权仍操在他手里。如果他不愿还,要找个借口,还不是很容易的事情?除非发生了迫使他不得不交割的客观事实,否则是很难改变他的主观意图的。

在与赵良嗣旷日持久的谈判中,他没有虚度时日,他做好了一切军事准备。赵良嗣辞别回去的第二天,他就发动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突击战。他自己亲率大军直扑居庸关,同时征调在应州的粘罕一军直下南口,另派宗室大将挞览统军直下古北口,三路并进,会师居庸关下。

辽将闻风丧胆,纷纷逃走。阿骨打不费一矢,就夺得关隘,打开了燕京城的北门锁钥。十二月初六,粘罕和挞览两军才完成任务,率师来会。阿骨打在居庸关口摆开队伍,将士们披坚执锐,簇拥在他左右。这时银甲耀目,战鼓震天,单等他的马鞭一举,这支所向无敌的大军就浩浩荡荡地向燕京城进发。

大军行至中途,消息传来,辽政府已经瓦解,耶律大石与萧皇后往迤西一带逃去,萧干遁出松亭关,往迤北一带逃走。燕京城里乱作一团,左企弓、虞仲文、刘彦宗、康公弼、曹义勇等汉儿大员已准备向金军乞降。阿骨打听到消息,心里又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理想已经实现,失望的是,他希望马扩亲眼看到,以便向宋人大大夸耀一番的燕京城下之战,肯定是无法实现的了。

马扩利用阿骨打的诺言,更不怠慢,马上带着那五百名铁骑,跑在大军之前,径扑燕京。他没有遭遇到任何抵抗。到达城下时,城门洞开,城内留下的少数番汉马步军都已逃散。左企弓等一行“投拜人”与他岔开了道路,已经出城数十里前去投拜阿骨打。马扩唾手之间,就抢先突入燕京城。

辽军已走,金朝的大军尚未开到,这时马扩就成为燕京城的主人。他必须利用这几个时辰,做好一些必要的工作。他首先在通衙上张贴起安民告示,严令后来陆续进城的部队遵守军纪,禁止任何杀掠番汉军民等行为。然后派出岗哨和街道巡逻队维持城内秩序。马扩是利用阿骨打的名义,利用阿骨打的侍卫部队来钤束阿骨打的军队,保护燕京人民的生命财产的,这件事他做得十分得意。

接着,他直往中书省和析津府两处去接管他们收藏的舆图、编籍等。可惜晚了一步,卖国有道的左企弓、刘彦宗等人早已想到这一招,一并取去献给阿骨打,作为他们的见面礼了。马扩扑了一个空,又马上到监狱去把一应囚犯都释放出来。杨可世入燕之役,受到汉儿的支持,辽政府恨透了老百姓,在几天之内,把一应嫌疑犯都抓起来审判,以致监狱有人满之患。在监狱里,马扩还碰到几个老相识,宣抚司同僚贾评、西军将领王渊以及另一个在安次一战中被俘的正将胡德章都在监禁中。马扩把他们一齐打发回去,还要他们回宣抚司去通风报信。当时马扩不知道贾评、王渊在卢沟河畔演出的一幕丑剧,反而同情他们战败被俘的遭遇。事后才了解了真相,马扩今后还要和王渊打交道,再也没有原谅他的寡廉鲜耻的行为。

做好了这些事情,他在燕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过了一夜,天明就去找阿骨打辞行。

当时阿骨打正在金殿上张着黄幄,接受辽降臣的舞蹈拜贺。五十五岁的阿骨打童心未泯,似乎觉得接受这批人的跪拜叩首是十分有趣的事情,这是他一生中偶然有的逢场作戏。

听说马扩来了,阿骨打就高声嚷道:“快请马宣赞上殿受贺!”于是马扩挨着阿骨打的座次,排列在粘罕、斡离不前面,也分享到这份快活。

受降式完全按照阿骨打的指挥进行,它既不是女真式的,又不是契丹式的,也不是汉式的。三样都不是,三样都有一点儿,它是阿骨打创新的杂拌儿,叫作“三不像”。这在熟娴礼仪的左企弓看来,自然感觉到不是味儿,他叩首搢笏,准备有所陈述,不想阿骨打完全不理会他这一套,挥挥手,把他赶下金銮殿。

演完了这出趣剧,马扩起身告辞。阿骨打没有理由再把马扩留下来,他就慷慨地派了那五百名铁骑护送马扩回到雄州去。

2

燕京的残辽政权本来就是一个从夹缝里诞生出来,在夹缝中幸存下来的政权。

存在决定意识,根据这个在夹缝中生存的客观事实,它的绝大多数的统治阶级也相应地产生了一种“夹缝里的哲学”,成为他们的思想基础,并且由此导致出现许多严重的错觉。

这些严重的错觉之一,在对付宋、金夹攻的问题上,他们一开始就认为他们与天祚帝的残余力量有着明确的分工。天祚帝的任务是专门应付尾随追击的金军。他们的任务是专门应付想收渔翁之利的宋军。他们各有各的任务,各有各的专业,互不纠缠,互不干扰。

这个错觉来源于宋、金之间的“海上之盟”。海上之盟规定宋朝可以取回燕云之地,宋人把它看成当然的权利,辽人也把它看成宋朝单方面拥有的专利权。完颜阿骨打赌神罚咒的誓言不但欺骗了宋朝的统治者,同时也欺骗了残辽的君臣们。他们全都相信阿骨打是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动的至诚君子,对于已经划给宋朝的燕云之地,连正眼儿也不会瞅一下。因此当辽的统治者以全力对付前门白沟河畔的宋军时,后门居庸关几乎处于不设防的状态中。

从这个政权开始建立的三月起直到八月中旬为止的半年中,前门口警报频传,后门口却果然是太太平平的。粘罕侵入云州与山后之地,声称是由于军事上的需要,属于暂时借道的性质,以后果然不再越雷池一步。云州是耶律淳和萧皇后的政权达不到的地区,对他们不关痛痒。直到八月中旬以后,完颜阿骨打来到奉圣州,气氛才紧张起来。居庸关的守将们感觉到这条战线上也可能发生什么意外,一再驰报萧皇后。当时萧皇后已经把耶律大石扣留起来了,正忙于对他的部属进行抚慰、调停的工作,以便为李处温接管兵权铺平道路。李处温新官上任,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闲工夫管到居庸关方面的事情?这也是一条历史规律,凡是忙于内争的,一定疏于外防。这些重要的警报都被搁置起来,丢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