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10页)

他首先介绍了昨天已与赵杰娘子说过的五台山和尚智和禅师,那个和尚显然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他带着十分惋惜的情绪说:“廉访可惜迟去了两天,智和禅师有事已先下山。他说他这一去,就要带一批僧兵北上,混入金兵界内,直拊云州之肩背,扰乱他们的后方,使粘罕不敢放胆兴师南下,以收牵制之效。廉访此去虽见不到智和禅师,却可与他的徒弟李臣二哥见面,端的是条英雄。”

不过当马扩要打听李臣之为人时,他一跳又从河东跳回到河北真定。

“俺北道上有位大英雄石子明大哥,他就是这里左邻的胭脂岭山寨的寨主,胭脂岭与和尚洞本唇齿相依,形势险要。廉访敢情与石大哥相识?”他说得口溜,不待马扩答复,又自顾自地说下去,“石大哥是出名的火暴脾气,动不动就与人拍桌子、比拳头。有一回,为了件小事与人争吵起来,他一拳头捣下去,竟把一张檞木板桌捣了个大窟窿。”说到这里,他自己也一拳头捶去,似乎要想把后脑壳也捣出一个大窟窿来,然后又“哎哟哟”叫起痛来,这声音不像七十岁的老汉,倒像是七岁的孩子发出来的。“因此,他博得个‘石敢当’的绰号。天下事无独有偶,俺这里出了个‘石敢当’的子明大哥,河东地界也出了一个绰号‘石橛子’的石竫大哥,江湖上把他们两位合称为‘两河双石’。石竫大哥也在河东举义反辽,曾北出崞口,与金兵狠狠地打过两仗。”现在的行情改变了,反辽义军如果再能加上抗金的记录,就能博得刘七爹双倍的尊敬。“那石竫大哥俺也只闻其大名,未见过其人。这个石子明大哥却是极熟的。他为人忠胆侠骨,义薄云天,听说哪里有不平之事,他就挺身而出,不怕跑千百里路,一定要去平了不平之事,才肯罢休。却又有一事作怪,他代人出头打抱不平,有时弄得骨折筋伤,有时累出一场官司,他都没有二话,怕只怕受惠人去向他道谢。有一回,一个主儿不识相,带了两条腌腿、一坛老酒,千叩头、万作揖地说石老爷是小人的再生父母,今生报答不尽,来生变了牛马来报恩。他挡了几次挡不住,忽然发怒,瞪起眼睛来骂粗话:‘有你这会子的叩头如捣蒜,当初何不挺起腰板子与那贼保正斗一斗?亏你身上也长着一只鸟,何曾有点男子汉的气概?想你腌的腿也必有一股骚气,谁稀罕吃它?’他一边骂,一边就把腌腿和酒坛都摔出去了。

“石大哥原来是真定地界弓箭社的头项,弓箭社吃官府解散了,他一怒之下,就上胭脂岭与官府作对。如今已聚拢了几千人马,与这里形成掎角之势,张大哥对他好生敬重。”

马扩又打听起河东诸豪杰的情况。

“那个石橛子大哥与石子明大哥有些芥蒂,这番他听说子明大哥在此,就托韦大哥带信来说,他如来了,不免与子明大哥抬杠,二石相击,难免一伤,不来也罢。还有平阳府的冯赛也有事不得来。今遭来此的有韦寿佺大哥、李臣二哥。他们都是河东豪杰中的佼佼者,手下各有七八千人马。李二哥俺也是初见,听他手下的一位弟兄说起,他原来姓王名诚,因父兄都遭县官杀戮,他衔着不共戴天之仇,潜行山谷数载,一夕间混入县衙,把赃官一门杀光了,然后改姓易名,亡命江湖。江湖上都知道有个善使双刀的李臣,却不知道这个‘双刀李’就是为父兄报仇,杀官亡命的王诚。”

“李二哥受了这样大的冤屈,张孝纯在河东号称清官,却不替他昭雪洗刷?”

“张孝纯怎肯管他的事情!何况他那时还没有到太原来上任哩!李二哥不稀罕那个张孝纯,倒是真心诚意地要与廉访你结识结识。俺也听说这李二哥在山谷中的几年工夫,打熬气力,锻炼武艺,后来就拜了五台山的智和禅师为师,练出一身惊人本领,只是不肯留下来祝发为僧。他不但善使双刀,十八件武器,件件都能,样样都精,见起阵来,长枪短刀,运用如风,河东诸豪杰中,就数他的武艺第一。韦寿佺大哥甘拜下风,智和禅师也说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话,还说他留得有用之身,闯荡江湖,结交豪杰,不做和尚也罢,省得在禅门中把他拘得火星直冒,坏了清规。这遭韦大哥把他带来了,与他说张关羽大哥是河北人杰,马廉访是抗辽英雄,这番你来河北,一定要与他们两位结识,以广眼界。俺衔命下山时,李二哥亲口与俺说了此话,叫俺务必说与廉访听。”

“这李二哥自然要结识的。七爹说起了韦寿佺大哥,”马扩欣然道,“俺也久闻其名,如雷贯耳。记得当初去辽、金二邦,也听到耶律克定、银术可提到他。耶律克定说到雁北义军时,提起韦大哥,就连声说不可挡、不可挡,似有谈虎色变之味。后来又听说粘罕在云中,特派人厚币卑词,要与‘韦义士修好’,吃韦大哥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大义凛然,端的是条好汉。如今张孝纯也想结识他,几次三番派儿子张浃上门来厮缠,定要俺引他上雁门山去见韦大哥。其实俺与韦大哥也只在张大哥处见过一面,匆忙间未曾细谈,后来他来舍间,俺又不在家。只看他气宇轩昂,行事不凡,心里兀自敬重他,不料倒如此抬举俺。”

“那张孝纯又怎生知道韦大哥与廉访相稔?”刘七爹忽然停下脚步,心直口快地问,“他们官府中人耳目甚长,他山寨中有些事,自己人还不知道,倒被他们先掏摸得一清二楚,不可不防他们一着。”

“这个俺也问过张浃,他说是赵诩与他说的。前年俺为朝廷收编赵诩之事,奔走于童贯、王安中、张孝纯诸人的幕府间,他们多知道俺与义军有故。”

“少让他们知道这些也罢!可知是赵诩那厮多的嘴。俺倒怕他把廉访与义军结交的底细和盘托出,说与童贯、刘鞈听了,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不利于廉访。廉访可要留心点儿。”刘七爹又一次警告马扩。马扩感觉到他的警告分量很重,可是刘七爹又跳到韦寿佺身上去了。

“这位韦寿佺大哥身长不逾六尺,说起话来,恂恂谆谆,从来不动声色。弓马武艺,都非他之所长,但河东河北义军中无人不知道他的大名。当初张大哥与董庞儿——就是那个改姓易名、忘祖忘本的赵诩等人在易州涞水县聚兵时,韦大哥也聚众在蔚州、灵丘一带举义反辽。金军进入云中后,韦大哥率众转入雁北,与金军接战多次,因此辽人、金人均闻其名。当时河北、河东这两支义军桴鼓相应,敌寇丧胆。后来韦大哥特来冀南,专诚与张大哥相见,共结金兰之义。两人同年同月生,却是韦大哥长了十多天。此时董庞儿还不曾归宋朝收编,也列入兄弟之盟,序齿第三。如今韦、张二兄的声名日盛,两河义军,仰之如山斗,其余的千峰万壑都俯拜于其下,何等荣赫!比较起来,董庞儿那厮却成为一堆土墩墩了。要脊梁骨挺得笔直、不肯忘本的人才配做他们的兄弟哩!请看两河多少豪杰,奔走于韦、张的麾下,矢忠矢信,刀锯斧凿,罗列眼前,也无所畏惧,那董庞儿哪里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