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2/7页)

刘七爹住在一条断头巷深处的一宅院子里。马扩这已是第二次来找他,可算得熟门熟路了。他按照事前约定的暗号,连续叩了三次门,又等了好一会儿,才从门缝中张见刘七爹自己秉烛出来,问明了来客的姓名,才“咿呀”一声打开大门,很快就把它闩上,让马扩到内房去坐。

马扩从七爹的动作中感觉到有一种紧张的气氛,不待坐定,就性急地问道:“七爹可知道俺老娘与家眷们已经上了西山不曾?你可与他们见过面?”

刘七爹不忙着回答,他先把门帘和窗帘都放下来,把室内的烛光遮盖得严严实实,又走进里间,轻声地向他小曾孙吆喝了一声,那小子听到外面有了响动,从他蒙着的被子里钻出只在顶门上蓄了一小撮头发的、小小的头颅,用他的发亮的小眼睛到处乱看。听了老爹的吆喝,他不服气地重新蒙上头,却用小脚蹭了两下以表示抗议。刘七爹不理他,又去掩上里间的门,然后摇摇头,小声回答道:“他们还不曾上山哩!”

一句话把马扩吓了一大跳,他急忙问:“时势如此紧迫,他们还等什么?想是舍不得那些瓶瓶罐罐,还有那几间破房旧屋。七爹,俺离开山寨后,你可曾与赵大嫂见过面?”

“见过了。”

“在哪里相见的?”

“就在保州尊府里!”

“你见到俺老娘了?”马扩着急地问道,“还有俺那家室,她们可都好?”

“……”刘七爹好容易才咽下一句几乎冲口而出的回答。

“敢是出了什么事?”马扩的神情十分紧张,“敢是俺那小驹儿出了事,七爹你快说。”

“廉访休急!”刘七爹开始还有些吞吞吐吐,后来一下子都说开了,“你家娘子……日前有些违和,保州边僻之地,没有好医好药,俺连夜赶回,请得一位大夫,已由亨祖侄儿陪同送往尊府。他走得匆匆忙忙,一时来不及携带好药。俺这两天,到处去买‘安胎养气丸’,今天才购得数丸,又怕山寨有事走不脱身。幸好廉访来了,只今夜你就动身,回保州把药带去勿误。山寨中有什么事,俺自会随时奉知,廉访你这就放心走吧!”

原来马扩离开和尚洞山寨后,刘七爹也奉了张大哥将令下山去与赵邦杰娘子一起把马家的眷属接上山来。刘七爹见到赵娘子后,才知道亸娘与马扩分别后,因感伤过度,昏卧了两日,忽然觉得头痛恶心,十分难受,当夜就呕吐起来。天明以后,病情恶化,一阵接着一阵的腹痛,痛得她手足冰冷,几次昏厥。马母、赵大嫂首先想到的是流产,只是这样恶痛以后,胎儿尚未下来,那就是十分危险了。正好那天刘七爹去了,进房一看,她面如白纸,气若游丝,已经不会言语。但头脑还是清楚的,她知道刘七爹是送马扩下山、最后离开马扩的人,勉强打起精神,向他笑了一笑。这时室外正下着大雪,她房里围着很多的人,映着那支摇摇晃晃、闪闪不定的烛光,她这一笑显得十分凄惨。还是赵大嫂有主意。刘七爹在这里派不上用场,她请他带着亨祖一起回真定去请个好大夫回来,再请他打发人到太原去带个信给马扩,要他急速回家。至于把家眷接回山寨之事,马母本来就有异议,在亸娘病愈之前,当然更谈不到了。

马扩一听要他带“安胎养气丸”回家,就知道亸娘患的什么病。当时和刘七爹商量了几句,就出门去把玉狻猊牵来,准备上路。

“且慢!”刘七爹拦住马扩道,“廉访今夜来得巧。保州宝眷,有廉访自己去照顾,俺也就放心。只是这两天形势险恶,军情多变,山中已有数日不通消息,俺却放心不下,欲待自己上山去走一遭,顺便把廉访已回保州的消息禀告赵大哥。廉访何不就与俺同往,让俺陪你走一段路,明日分手,也不耽误时间。”

“如得七爹做伴同行最好,只是如此大雪,七爹也要备个牲口才好上路。”

“廉访且请稍待片刻,待俺出去借匹走骡,片刻即回。”

马扩看见七爹往里间一钻,半天不出来,还当他在里面摒挡家务,不想他已牵了匹走骡在大门外面,等着马扩一起上路了。

“七爹,俺看你一直在里面,几时走到大门外面去的?”

“俺耍了个小小花招,把廉访骗得眼花缭乱。”刘七爹又不禁得意地吹起来,“干咱们这一行的,都要防个三长两短。这条断头巷外面都堵死了,俺在厨房灶膛里辟了一条地道,直通到巷子外面,进进出出,好不方便!”

只有吹起牛来,刘七爹才会全身来劲,马扩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满园春色。

他们一起乘上坐骑,才走了几步路,忽见东北方向一根火柱冲天而起,通红的火光映在雪地上十分耀眼。

“烽火!”两个人一齐叫出来。

他们听到寂静的街道上,家家户户都有些骚动声,显然是这把烽火把人们安静的生活打破了。他们不顾这些,策动坐骑径往北关。北关的城门已经闭上,幸好守城的小军官与刘七爹相识。刘七爹跳下坐骑,拉着那小军官走到一边去,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军官笑起来,说道:“七爹的事还不好办,只是得了利市,明儿回城来要带些财香,让弟兄们浇浇手。”

“那还用你说?”

“中山府那里举起了烽火,眼看北道就有急报报来。七爹路上当心些。”

“俺自知道,这就多谢大哥了,明儿有人查问起俺的行踪,大哥包涵则个。”

军官在行地点点头,亲自打开城门,把他俩放出城外。这时在原来的方向又举起第二把烽火,这一把柴草烧得更加炽烈,把满天映得通红,燃烧的时间也比刚才第一把烽火增加了一倍。似乎要让人知道,它报道的不是一般泛泛的而是十分重要、十分紧迫的警报。这长久不熄、还在天空中飞出无数火花的烽火说明了许多问题。

骑在骏骡上的刘七爹很想从懂得军事的马扩身上打探一些消息,让他来解释这两把烽火的情况。他几番要开口,看见马扩严肃的面色,似乎正在考虑什么重要的问题,他就忍住不开口了。

3

离开亸娘才不过十一天的工夫,马扩却怀着从来没有过的强烈的渴求,希望再看见亸娘一次,不是在遥远的几个月以后,也不是再等十天八天,他甚至等不到明天了,只希望马上就能看见她。只要让他们见一面,说几句话就够了,但必须是马上。

这种强烈的渴念不仅来源于刘七爹给他带来亸娘病重的消息。在此以前,当他离开山寨到太原去,离开太原到真定来,无论骑在马上,无论走在山径和大路上,无论是警报纷至沓来、令他心烦意乱的白天或者是终宵转侧、归梦难成的深夜,无论在官署或住宿的下处,无时无刻,每地每处,他都在想念亸娘,渴望与她再见一次面。那时他还没有听到亸娘病重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