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2/7页)

孟太后是赵氏宗族中唯一残存的长辈,赵构是赵氏宗族中唯一残存的近支皇子,她指定赵构嗣位,理所当然。这道手诏使赵构继统多了一重法律根据,自然受到他的欢迎。

五月初一,赵构正式即位,定都南京,他打破了改元必须易年的惯例,迫不及待地改靖康二年为建炎元年。他就是南宋高宗。张邦昌先已派人迎请,后来自己跑到南京去劝进,还带来金人发还的“皇帝御宝”玉玺一颗,作为进见礼。赵构即位后,封张邦昌为同安郡王,准五日一次至都堂参议大事,礼貌优渥。王时雍、徐秉哲等闻风而至,除事先已上表劝进外,还纷纷言事,革旧布新,为立功之地。他们做不成张邦昌的佐命功臣,仍想做宋高宗的佐命功臣。佐哪一朝的皇帝,为谁家立功,拆谁家之台,他们都可不问,只要是佐命功臣就好,真可谓是“为佐命而佐命,为功臣而功臣”了。

赵构最信任的大臣是黄潜善、汪伯彦二人。赵构为人深沉,心中想的未必肯与臣僚明说,除非他们自己能够体会到,而又不便说出来,只好在行事之间迎合他的意志,这样双方默契了,才能得到他的信任。汪、黄二人都是巧宦,他们从赵构不喜欢听恢复失地、迎还二圣的话一点上,就明确无误地窥知了他的内心。

当然不仅是迎合,汪、黄之徒本身就是强烈反对恢复的。要恢复就难免打仗,不幸而战败则君臣同归于尽。反之,高唱和议,与金方眉来眼去,一旦金人准予所请,并承认他们的政权是合法的,则富贵可以长保。他们的逻辑再简单也没有了。

要议和就得找出门路来与金方联系,这却不很容易。因为在法律上,金方只承认它扶持起来的伪楚朝,而不能承认取伪楚而代之的南宋小朝廷。它只是一个尚未扶正、六亲不认的小老婆。汪、黄的任务比他们的前辈李邦彦、耿南仲等要艰巨得多。幸好他们手里还保留着一条线索。汪伯彦有一个现为军器监丞的宝贝儿子汪似,为金人所执,曾被派到相州去说降汪伯彦的后任知相州赵不试。不试拒降,汪似也被金人扣留不放回来。以后汪伯彦不断派人去打通金方的外交人员撒卢母、王汭的关系,谈判赎回儿子的条件,事尚未谐,金军已撤。但关系人尚在,以后仍可利用他们搭起和议的桥。汪伯彦就凭着这一条微妙的线索,在新朝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黄潜善走的是另外一条路,他要充分利用张邦昌、王时雍等伪帝伪官与金人搭上关系。早在三月间,黄潜善派到东京去打听消息的密探李宗混入京师后,就和王时雍见过面,王时雍有一封密信托他转交黄潜善,内容说的什么已不得而知,但李宗这个人回去后就失踪了,极可能是黄潜善怕他泄露他们间的秘密联系,杀他以灭口。后来张、王等不是以叛逆的身份,而是以功臣的身份来到南京,黄潜善多方保护,居然也给予功臣的待遇,引起朝野间强烈的反应,纷纷责问黄潜善与僭伪君臣存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黄潜善有恃无恐。不久,赵构下召:“朕得伯彦为左相,潜善为右相,何忧国事不济?”充分肯定汪、黄的施政,用以堵塞反对者之口。

不过,人民的口好像决了堤的河水一样是堵不住的。

这时张邦昌、王时雍等把东京宫廷内留下的宫女、内侍、歌伎、舞女等,除各取所需,自己保留一部分外,其余“全部”津迁入南京,献给赵构享用。南京小朝廷草创的宫室中轻歌曼舞,颇有升平气象,连停锣已久的杂剧也在内廷演出了。

一次演剧中,两个演员插科打诨。

甲:老哥今日为何喜气洋洋,春色满面?

乙:俺今日一不喝酒,二不作乐,何以见得是喜气洋洋?

甲:(指乙的幞头介)老哥如不喜气洋洋,喝醉了酒,如何把这幞头反戴了?

乙:哪有此事?

甲:俺说你老哥喝醉了,不信时,且去脑后摸一摸。

乙:(摸脑后介)啊哟哟!只说在家中偷喝两盅,没人知道。恁地反戴幞头出门,把二胜环丢在脑后了!

“二胜环”是缀在幞头前面的两只铜环。只有神志昏瞀的人,才会反戴幞头,把二胜环丢在脑后,犹如此时此地,新政权刚刚成立,人心属望,如同有人把“二圣还”这件头等大事丢在脑后了。讽刺十分明显。

不用说,赵构对这两名伶人十分恼怒,但他既不敢公开承认自己已忘了父兄之仇,就不便向他们发作,只好暂时隐忍一下再说。

2

从赵构做大元帅时开始,直到他做了三十多年皇帝,又做了几年太上皇,与金人是战还是和,是收复失地,把他们驱逐出去,还是屈膝求和,不惜任何代价求得他们的承认与优容,一直是朝野争论的焦点。那几十年的历史就是两种主张、两种力量相互争斗、相互消长的历史,而当时的君相大臣、官兵百姓莫不卷入这场争斗,承受其直接和间接造成的后果。

争斗的序幕是由赵构厌弃的宗泽揭开的。当赵构还在相州、济州,其他臣僚忙于上拥戴书、上劝进书,或者忙于争权夺利的时候,只有宗泽一人,在开德府一带埋头苦干,组织力量,整顿队伍。他多次出击,在小规模的战争中,逐渐提高部队的战斗力,树立起自信心。他痛恨官僚们置国家于不顾的自私自利的行为,曾移书责问范讷:“公以河北河东宣抚,乃拥兵自卫,迂回退缩,驻扎南京,是耶非耶?不知公昼夜思度,谓臣子大义,果为是耶?”

另外又移书责问赵野:“资政北道大总管,乃将大兵自卫,迂回曲折走南京驻扎,朝廷将何赖于屏翰?”

这两封信的内容及措辞相同,显然为同时所发,对放弃职守临战逃脱的宣抚使、大总管提出义正词严的责问。凡是涉及国家和民族的利害关系时,无论对皇帝、对宰相、对同僚都直抒自己的看法,不徇情,不姑息,他就是以这样一种异乎官场习俗、不讲面子体貌的耿直的作风,取厌于当时的许多人。

范讷曾任童贯的幕僚,与孙渥并称“酒囊饭袋”,后来外放为知州。在猎取官位方面,他并非酒囊饭袋,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他就攀附上权要,夤缘时机,做到两路宣抚副使。至于赵野,靖康初已备位宰执,是出名的主和派。他们二人自有自己的主张,岂能受宗泽片语只言感动,奋力进取。

赵构即位后,一切行政措施,都要承望金人的颜色,唯恐开罪了他们。宗泽看不惯这种奴颜婢膝,上言:“自金人再至,朝廷未尝命一将,出一师,但闻奸邪之臣,朝进一言以讲和,暮入一说以乞盟。终至二圣北迁,宗社蒙耻。今陛下即位,再造王室已四十日矣,未闻有大号令,但见刑部指挥,不得腾播赦文于河之东西,是褫天下忠义之气而自绝于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