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3/16页)

第二天,帝意忽然中变,不再召见马扩。在马扩再三要求下,枢密院才勉强派了几千名乌合之众,交给马扩调拨,却派人严密监视马扩的行动,多方掣肘。军队还没有开到大河边,又发生变卦,诏旨络绎,严令一人一马不得过河。

实际上赵构君臣并不要求收复失地,太上皇传令用兵,已拂赵构之意,信王诗中“羯胡一扫銮舆返”的话,更触动他的心境,渊圣真要回来了,将置他于何地?所以汪、黄等稍为启发一下,就使赵构恍然大悟,收回成命。赵氏宗室的信王在两河义军中具有极大的号召力,到了朝廷,倒反受到歧视,真是不可思议。

马扩北返后,还想利用节制应援的空名义集合诸军大举收复河北、山东之地,但是兵力单薄,被金军隔断在清平、馆陶一带。金人倒是十分重视五马山寨义军的,这时有从五马山寨逃出去的奸细告密马扩南下的活动。杓哥、韩庆和急把消息上报东路元帅府。金朝的统帅部唯恐马扩得援,南北配合,将成心腹大患,特派大将阇母、窝里嗢、挞懒等组成大军进攻五马山,“以绝马之内应,以夺马之归心”。山寨聚合多人,饮水发生问题,金军又截断山寨的汲道,使义兵喝不到水而陷入混乱。山寨的坚壁铁臂寨、朝天寨等先后被攻陷。义军英勇苦斗,终归失败,只逃出沙真等少数几个人,数年后,仍据五马山,集义兵与金人为敌。赵邦杰奋战至死,人们看见他僵硬的手中仍然紧握着一掬泥土,他为这一掬泥土而死,死无所憾。信王也不知所终。

金朝诸将趁势蹂躏黄河以北各处义军根据地,马扩一军也在清平战败,巩仲达、巩元忠,万俟虞、万俟刚中两对父子一齐战死。马扩知事不可济,由济南退到扬州行在。

这时八字军的首领王彦也在扬州,与汪、黄等争辩,反对和议,受到降职的处分。他统带一部分南下的八字军划归御营指挥,留在河北的余部,没有人领导,逐渐瓦解。

五马山寨和八字军是宗泽依靠的两大力量,两军先后瓦解,使宗泽痛心疾首。朝廷一贯地疏远他、排斥他、怀疑他更使他十分悲愤,建炎二年七月中,他因气愤成病,背上生疽而逝世。他病重时,还鼓励诸将道:“只要你们能歼灭强敌,我死而无憾。”临死前,一再朗读杜甫的诗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此后连呼三声“渡河”而死。

宗泽死了,南渡君臣欢呼这枚眼中之钉终于拔去了,派了一个“酷而无谋”的杜充前来接任东京留守。杜充一反宗泽所为,破坏团结,攻击民兵,百万义军解体,不久杜充弃城而去,东京城再次沦陷。

建炎元、二年之间,两河军民千辛万苦地缔造出一个抗金的大好局面,形成了高潮。曾经几何,就被南宋君臣轻轻断送。人民保卫了南宋王朝,南宋君臣却借手敌人破坏和出卖了义军运动,中国北部抗金斗争的浪潮低落了。而金军趁扑灭北方义军之势,正待长驱直入,一举灭亡宋朝。

2

秦桧、王氏夫妻跟随太上皇一行一起被押到边远苦寒、暑天中又是十分酷热的五国城去安家落户。有着布袋和尚一样圆圆的脸形的拔离仍然是他们的监护官。不过长期做监护官,看不到多少好处,却跟着他的被监护者一起吃了不少苦头,拔离的面形显而易见地拉长了。

秦桧一门最初是受到优待的,有下列事实为证。太上皇这路俘囚从东京出发时共有宗室、臣僚、男女俘囚一千数百人,到达五国城时,只剩下三分之一,其余的不是已登鬼箓,就是被掠卖为奴或被亲贵索去充当婢妾。在五国城过了两年多,活下来的已是寥寥可数,而且鸠首鹄面,皮包骨头,根本已失去人的形象,唯有秦桧和王氏,还有老仆翁顺、童儿砚童、女使兴儿一门男女老幼五口人,一个不少,日常生活供应,统由拔离按月送来,虽不富裕,而且数量越来越少了,但勉强糊口还是可以的。也没有让他们直接参加割草、种地、捣土、筑土室土墙等奴隶劳动。在五国城这个小小的城堡里,除了官吏就是奴隶,一共只有两种居民。秦桧一家可算得是例外的“中间人物”了。

秦桧之所以受到优待,不消说是由于斡离不在那天饯别宴会中说了一句好话,他称张叔夜、司马朴、秦桧等三个不愿在拥戴张邦昌议状上签名的官员是宋朝的忠臣。后来张叔夜行至白沟时不愿身履敌土,扼吭而死,司马朴留在燕京,始终抗节不屈。这两名忠臣的所为,不负斡离不的那句褒语,连带秦桧也沾了光。金朝的亲贵们似乎生怕忠臣断了种绝了代,加意把秦桧保护起来。斡离不死后,对徽、钦二宗及宗室大臣的管教遗交给亲贵挞懒。挞懒出任元帅府左监军,经常有出征任务,特别嘱咐手下人要对秦桧一家另眼相看。只有长期相处的人,才能透过贴在面孔上的标签,看出一个人的底蕴。拔离心中暗暗匿笑:“这是个什么忠臣,只要丢两块肉骨头给他,怕他不摇头甩尾巴乖乖地跟你走?”但上级之命不可违,你们硬要认他为忠臣,那么就让他忠臣到底,只是不明白一点,如果秦桧真是宋朝的忠臣,必不肯为我朝效劳,那么豢养着他,为着何来?

拔离认定秦桧不是忠臣,其根据是有一天亲耳听到他们夫妇的勃谿之声。这两夫妻的勃谿是从东京一直带到五国城来的,一路上很少有间断之时,由来已久。这天,王氏又寻死觅活地嗔怒秦桧当初不合抗状立赵,致遭今日之苦。秦桧反唇相讥,说张邦昌近日已明正典刑,吴幵、莫俦、王时雍、徐秉哲等人都流放到南方烟瘴之地,老婆女儿一律相随。当初如非俺看得远,想得深,岂不要埋骨南荒,永作望乡之鬼,怎比得在这里备受郎君监军的优遇。

秦桧、王氏虽有远见近视之别,但不甘寂寞,不满足于现状,不怕付出多少代价以换取“理想”的未来生活,并不因目前的艰难困苦而挫折其锐志。他们的精神世界都是属于进取型的。这一点,两夫妻倒是一致的。

不甘寂寞、不满足于现状的还有羁囚在地窟中的太上皇帝。太上皇帝对现实生活虽然一再让步,让到无可再退的地步,但一有机会,也要进行挣扎以改变现状。他草拟了一封乞哀信,大意说儿子康王赵构,犹阻教化,负隅江南,罪臣愿以书信相招,俾其附庸大国,永作屏藩,唯国相与郎君监军垂怜矜全,愚夫妇如得首邱归正,德莫大焉!当时秦桧的行动尚有一定的自由,可以进出土窟与太上皇见面,这封信虽由太上皇起意,但从写成文字到辞藻的润色都由秦桧一手包办。最后又由他疏通拔离分别将正副本送给粘罕国相与挞懒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