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7页)

这话说到点儿上了,贝子爷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徐连春取来手巾递给贝子爷:“这就对了,往后怎么着,再想辙吧。”

这些日子,庄虎臣总是眉头紧锁。快到晌午了,他从后院过来,又站在荣宝斋门口观察起过往的行人,行人已经剪掉辫子的显然比前几天又多了不少。

云生手里拿着报纸凑到门口:“掌柜的,咱们什么时候剪辫子啊?”

“急什么呀,再等等。”庄虎臣语调低沉。

云生指着报纸:“中华民国刚公布了第二十九号公报,限期二十天,官军民一律剪掉辫子,不剪者以违法论处,咱们还是赶早儿好吧?”

“剪辫子是小事儿,我在琢磨,改朝换代了,荣宝斋的买卖该怎么办。”

“咱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呗。”云生愣头愣脑的。

“那就等着喝西北风儿吧。”庄虎臣一甩手,走了。

云生看着掌柜的背影,迷惑不解。这时,两位剪了辫子的客人来到门口,云生回过神来,赶紧招呼客人:“二位先生,里边儿请……”

没过多久,庄虎臣一只手捂着后脑勺,另一只手拿着辫子回来了,云生高兴地迎上去:“掌柜的,您剪辫子去啦?待会儿我也去剪了。”

庄虎臣坐下:“在街上遇见两个小兔崽子,趁我一不留神,蹿上来就是一剪子,得,留了一辈子的辫子,就这么一剪子……全交待了。”

张喜儿端过茶来:“不是说早先咱汉人不留辫子吗?这是满人的讲究,是满人逼咱留的辫子。”

庄虎臣端详着手里的辫子,满面愁容:“万一中华民国没弄好,又把皇上请回来,没了辫子可怎么交待呀?”

“掌柜的,没有的事儿,您是瞎操心。”张喜儿宽慰着。

“账算清了吗?”

“还差点儿,不过肯定比去年这时候差多了。”

“我料到了,亏的时候还在后头呢。”庄虎臣站起身,“走,我跟你对账去。”

庄虎臣和张喜儿到后院去了,隔着窗户瞧了半天的茂源斋的伙计宋怀仁见铺子里只剩下了云生,于是装出无所事事的样子溜达进来。宋怀仁二十一岁,刚出徒没两年,此人脑子快,挺能干,但贪婪、好算计,据说手脚还不大干净,逮着机会就背着掌柜的从客户那里自个儿捞点儿好处,庄虎臣很看不上他。

“呦,怀仁,你今儿怎么这么闲在啊?”云生边收拾柜台边问。

“听说荣宝斋得了一块潘谷制的‘狻猊’墨,我过来瞧瞧。”

云生指给他:“在那儿呢。”

宋怀仁走过去:“拿下来给我看看行吗?”

“行。”云生登上椅子把墨拿下来。

宋怀仁接过来仔细看着,明知故问:“你们掌柜的哪儿淘换来的?花了不少银子吧?”

“不是我们掌柜的淘换来的,是早先我们那邻居,守真照相馆汪掌柜的送给我们东家的。”

“他为什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们东家?”宋怀仁的目的就是打听这个,至于“狻猊”墨,那天云生不在的时候他已经来看过了。

“汪掌柜的关进大狱以后,我们东家跟着忙乎救他来着,东家还说服老东家,拿出他们家祖传的《西陵圣母帖》,掖着脑袋给肃亲王送礼,嘿,我们东家甭提多仗义了,结果肃亲王没要,但是汪掌柜的知这个情,他从大狱里一出来就四处的找我们东家,非把这块古墨塞给他不可,这都是我亲眼瞧见的。”云生说得眼睛发亮,吐沫星子飞溅。

“你刚才说什么?《西陵圣母帖》?张家够趁的呀,哎,这《西陵圣母帖》……”

“怀素和尚的狂草哇,值老鼻子银子了!”

宋怀仁还要再问下去,庄虎臣从后门进来,嗔怪地喊了一句:“云生!”

宋怀仁放下墨,皮笑肉不笑:“真是块好墨,庄掌柜的,我不打搅了。”

“小宋,忙什么呀。”庄虎臣不冷不热的。

“我还得照应铺子,改日。”宋怀仁转身走了。

庄虎臣看着他走进了茂源斋,才缓缓说道:“云生啊,在一条街上做买卖的都是死对头,表面儿上看着乐乐呵呵的,背地里拍不冷子就给你下刀子,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不能什么都说。”

“是,掌柜的,我记住了。”

云生是个有心的孩子,庄虎臣这番话,他牢牢地记了一辈子。不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荣宝斋的东家手里有祖传的怀素和尚的狂草《西陵圣母帖》,宋怀仁也记住了。

院子里,张李氏正哄着两岁多的孙子玩耍,何佳碧往绳子上晾刚给小璐洗完的小衣裳,张幼林剃了光头从外面进来,何佳碧还没见过丈夫这副模样,她大笑着:“幼林,这还是你吗?”

“怎么样?”张幼林背过身给母亲、妻子看。

张李氏摇头:“看惯了你一直梳着辫子,猛地一没了,还真不大习惯,你觉得脑袋轻了吧?”

张幼林还没顾上回答,用人提着菜篮子急急忙忙进来了:“老爷,您赶紧去趟继林老爷那儿吧,我刚才碰见送信儿的了,继林老爷又犯病了。”

张幼林听罢,拔腿就走。

卧室里,张继林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范太医的高徒岳明春坐在床沿儿上开导他:“您不能急,您这身子骨儿得养一阵子。”

“我手里还攥着一大摊子事儿呢,踏不下心来。”张继林喘着气,声音微弱。

“不能够,我可告诉您,您是一点儿累都不能受,就在炕上老老实实地躺着。”

张继林显得很忧愁,长叹一声:“唉!”

“大清国不是都完了吗?您还忙乎什么呀?好好歇一阵子儿,等着换差使吧。”

话音刚落,张幼林推门进来:“岳大夫,让您费心了。”他看着张继林,“哥,你好点儿吗?”

“好多了。”张继林没说实话。

岳明春站起身,拿起药箱:“您歇着吧,过两天我再来看您。”

张继林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被张幼林制止住:“哥,你别起来了,我送岳大夫。”

出了张家大门,岳明春站住了:“张先生,您得有个准备。”

张幼林一惊:“我哥的病……不好?”

“不是一般的不好,范太医跟我交待过,我现在还是按照范太医临终前留下的方子给他治,不过,看来这回希望不大,脉象已经出来了,也就这个月的事儿。

“您再给想想办法?”

岳明春摇头:“要是还有办法,我就不跟您说这个了。”

霎时,泪水涌上了张幼林的眼眶。送走了岳大夫,张幼林呆立在门外,他的思维几乎停滞,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张继林差遣的用人出来唤他,张幼林才赶忙擦干了眼泪,进去陪伴堂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