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8章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第2/3页)

中行说躺在草堆上,望着兰陀辛,先是摇了摇头。

然后,他想起了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永远不会被他遗忘的片段。

那是二十七年前的夏天。

老上单于初立,汉匈之间,达成了一项全新的和亲条约。

他,一个宫廷里可有可无的宦官,成了那个和亲条约的添头,被人绑着送到了草原。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来匈奴的。

只是,那些贵人掌握着强权,根本不给他决定自己命运的机会。

于是,在临行前,他对着长安宫墙发誓: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负责押送的官员,听了他的誓言,纷纷哈哈大笑:“阉竖之奴,也有骨气?”

从那以后,向汉朝,向刘氏,向这个世界报复,就成为了他的夙愿。

如今,他是要死了。

中行说很清楚,他活不过几天了。

甚至可能下一刻就会咽气。

但他的誓言,他的夙愿,他的执念,却没有半分见到实现的曙光。

反而,汉朝和刘氏,越发的兴盛、强大。

新即位的那个小皇帝,传说被汉太宗刘恒着重培养的继承人。

东取西讨,南征北战。

短短数年,就开疆拓土数千里。

南吞东越,使南越王赵佗内臣,闽越人战战兢兢,匍匐在地,口称圣天子,跟羊羔一样乖巧。

在东方,他挥动天子剑,不仅仅将整个朝鲜王国以及朝鲜之后的整个半岛,划拉到了汉朝碗里。

更向北和西,拓土数千里。

甚至于,借着马邑之战,迫使匈奴割让了整个乌丸山以东的全部土地。

鲜卑与乌恒,从此成为了汉朝的奴婢。

庞大的汉帝国版图,至此,南及南海,北到长城,东至雪原,西及巴蜀,幅员以数万里,带甲山河百万,英雄豪杰,层出不穷。

反观匈奴,自八年前内讧后,国势每况日下。

至于今日,甚至只能靠着西征来安慰自己。

汉匈攻守之势,从此改易。

作为一个曾经的汉人,中行说很清楚,下一步,汉朝的战略,肯定是北上。

河套平原,这个秦人的故土,没有汉人君主会忘记和放弃。

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完成了修整和重新组织的汉军,必然跨过长城,发起河套战役。

河套之后,自然是河西。

河西走廊一下,整个世界就会坦露在汉朝人眼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汉朝人一定会继续西进,与匈奴争夺西域。

而倘若匈奴在河套和河西连吃败仗,那什么去守住西域?

西域一丢,匈奴就被困死在了幕北的沙漠和荒原之上,永世不得翻身!

若果真如此,那他这一生的意义何在?

他这一生,耗尽的一切心血与努力的意义何在?

他当年发下的誓言,岂非是正如那个汉朝官吏所耻笑的那样:阉竖之奴也有骨气?

不行!

不能如此!

中行说猛然睁大了眼睛!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今天的汉匈国势和国力对比,已经不足以支撑匈奴继续对汉进攻。

甚至于,只要汉朝不犯错误,稳扎稳打,一点点蚕食匈奴的力量。

譬如,今年取河套,明年下河西,步步为营,匈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怎么办?怎么办?

中行说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

“我一定要让汉朝皇帝和汉朝人知道自己错了,他们不该那样对我!”中行说在心里发誓着。

然后,他就想到了一个地方。

是的,现在,匈奴与汉朝,在正面交战的话,以汉朝的军力和那支近乎于无敌的胸甲骑兵的战斗力来看,匈奴全无胜算。

但是,汉朝,也有致命的弱点——他无法支撑大规模的远征。

至少现在还不行!

一万大军出塞,一年的花费,就足以让一个百万人口的大郡破产!

换句话说,汉军无法在草原上,长久的长时间作战。

它的体制,它的动员机制,以及它的国民,无法承受漫长战争的压力和大量的伤亡。

想到这里,中行说就抬起头,嘶哑着声音,对兰陀辛说道:“假如,我死之后,汉匈爆发全面战争,请你转告单于和单于庭的贵族,汉虽强,然其强的有限!若汉朝对河套下手,请单于派遣河西和河套部族,死守高阙,只要守住高阙,河套就不会失去!”

“万一实在守不住,那就不要守!”中行说挣扎地说道:“事不可为之时,既弃河套,而退于阴山,阴山再不可守,既弃阴山,退保祁连!”

他凝视着远方,祁连山的地貌,清晰的倒映在他的脑海中,那里的每一个峡谷,每一个山峦和每一片山林,都可以迟滞汉军的行动,让整场战争变得残酷和漫长。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中行说看着兰陀辛说道:“倘若汉朝人推至祁连,而单于不能决,请你转告左大将,请其对单于言:皋兰山地处河西之中,中与胭脂相通,可为战场,可令一部族诈败,诱使汉军一部冒进至此,然后,我大匈奴集合全部主力,聚而歼之!”

“断其十指,不如伤其一指!”中行说告诉兰陀辛:“只要能围歼一部汉军主力,则其他汉军势必陷入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之势……”

“到那个时候……”中行说露出残忍的笑容,哈哈大笑:“整个河西,将成为汉朝的亡魂之地,每一个峡谷,每一个绿洲,每一个湖泊,每一座山峦,都将成为汉人的喋血之所和伤心之岭!”

兰陀辛听得也是双手颤抖。

他被中行说形容的场景,吓得两股战战。

当然,他不是为中行说形容的战场所吓坏。

而是被中行说描述的前景所吓坏。

匈奴帝国,什么时候,连河套和阴山都保不住,甚至,还要退保祁连山,乃至于要集合举国之力,才能有机会吃掉一支汉人的偏师了?

汉朝,真的强大如斯了吗?

仔细想想,兰陀辛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今天的汉朝,无论装备、战术还是精神和战斗力,全面超越了匈奴和匈奴赖以为傲的骑兵。

马邑之战告诉了所有人:玩骑射,汉人才是专家!匈奴,充其量只是个拿着弹弓的孩子!

可是……

兰陀辛抬头,望着中行说的模样,说道:“先生,我担心,不会有人听我的!”

“会的!”中行说呢喃着冷笑道:“他们会听的,等到汉人狂攻高阙,而高阙不能守时,你站出来,提议退保阴山,单于必然答应……”

今天的军臣单于的虚实已经被中行说彻底看破。

他只是一个平庸之主,完全没有老上大单于的魄力和战略决心。

遇到问题,他首先想的,必然是减少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