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意外

爷爷身体一直很好,虽年过古稀,却还总出差讲学。我二十岁生日那天,爸爸突然哭着打电话告诉我,西安户县发现了爷爷的尸体,他正从国外赶回来。当时我在西安交大念书,听到噩耗如晴天霹雳,忙赶往现场。

停尸间站满了公安人员,爷爷的尸体惨不忍睹,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好像被实施了残暴的剐刑。我在他恐怖的尸体前泣不成声。

因为要做笔录和常规调查,我被带到公安局。一个岁数跟我差不多的小公安把我带到一间办公室,他眉清目秀,面色白皙,两只大眼一刻也闲不住,总是东张西望。

小公安随手递给我一根烟,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太难过,小罗同志,我们所有人不都是向死而生吗?”

“是谋杀吗?为什么出动这么多公安?”我红着眼问他。

小公安摇了摇头,脸上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知道你爷爷为什么来这儿吗?”

“他们学校的事儿吗?”

小公安又摇摇头。

“看来这是他单独秘密行动的。知道他是户县的老客人吗?”

“老客人?”我惊讶得张大嘴巴,当时的我还并不知道20世纪80年代那会儿爷爷的传奇故事。

“村民在清凉山马鞍岭附近发现了他,应该是昨天晚上的事儿。他的胸口被刺穿,刺穿他的东西有点奇怪,具体情况还不能告诉你。”小公安欲言又止,递给我几张现场的照片,拿起笔和本子,“你看看,能提供点什么线索吗?”

我看着照片上趴在泥土中的爷爷,他的衣服几乎破烂,又是一阵伤心。突然,我的目光落在一张只照了爷爷上半身的照片上,他的右手拇指和无名指对在一起,其他三根手指伸直。这个手势我记得,小时候在爷爷家玩捉迷藏,那是我们两个的专用手势,暗示奶奶的藏匿地点是书房。他临死的时候摆出这个手势,是偶然还是暗示?

“罗莫伏,你的名字挺有意思的,是你爷爷给你起的?”小公安并没注意到我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点点头。

“三十年前,罗老曾是中国墨学研究会的顶梁柱,在海外都有些声誉。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放弃了墨学研究。听到你的这个名字,我浮想联翩。在《广雅》中‘伏’是‘藏’的意思。罗莫伏,你爷爷给你讲过关于墨学的事儿吗?”

“没听他说过。为什么这么问?”

“你知道墨子曾著有一本奇书吗?”

“《墨经》?”

爷爷虽然没有讲过,但是我在大一时选修过国学。

“不,是《墨子五行记》,说的大概意思是:墨学的变化之术,大者唯有《墨子五行记》,本有五卷。其法用药用符,乃能令人飞行上下,隐遁无方,含笑即为妇人,蹙面即为老翁,踞地即为小儿,执杖即成林木,种物即生瓜果可食,画地为河,撮壤成山,坐致行厨,兴云起火,无所不作。”

“能不能不扯这些啊!”我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查明我爷爷到底被谁杀的,这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儿吗?扯墨学出来干什么?是不是你们没本事,要用玄学来结案?”

小公安被我说急了,也忽地站起来:“别以为我们都是吃干饭的!扯上这些,是因为刺伤你爷爷的武器,在我们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存在,但是却跟墨学有很大的关系!”

“你们还真的要用玄学结案啊?”

我们两个正在嚷嚷,突然外面一阵喧哗。窗外很多村民,各个表情愤怒,看样子就要跟门口的公安打起来了。

“你不要出去。”小公安表情紧张地走出门。我听到“咔嗒”一声,他居然把我反锁在里面。我心里一惊,难不成这些村民是冲着我来的?我随即偷偷趴在窗口向外张望。

村民当中有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特别显眼,年纪有二十多,看起来温和可亲。这男的像他们中带头儿的,村民们的眼神不断瞥向这个男人,征询着他的意见。

我把窗户偷偷撬开一条缝,他们的声音逐渐清晰。

“没想到这老家伙年年来这里,是心里有鬼啊!”

“他装好人做好事儿居然骗了我们三十多年!”

“杀人凶手!偷东西的贼,死了活该,这是报应!”

“让他们家人把东西还给我们,不然整个东牙村的人都饶不了他们!他孙子不是在这儿吗?不还东西弄死他!”

还真是冲我来的!我心里一惊,不由把脑袋低下一寸。爷爷出了事儿,我竟然还成了众矢之的。

“行了行了,在公安局门口想弄死谁啊?”几个公安在门口维持着秩序,“我说事儿够多了,你们别添乱了,赶紧回去。耿天赐,你可是有学问的,不能跟他们一样啊。”

耿天赐从怀里掏出个破旧本子和一信封,小心翼翼递给年纪偏大的公安,动作轻柔温和:“这是狗蛋子刚给我的,说昨晚喝多了忘了送来。”那公安一看,脸色大变,连忙转身进楼。很快门被打开,他进来把那封信递到我手里。

“是你爷爷的笔迹吗?”

我接过信。信上的字迹看起来很像爷爷的笔迹,落款是两天前。信很简短,是写给一个叫耿天赐的人。

信的内容提到三十年前,耿天赐的爸爸耿详给他写了封信,说得到一本关于墨学的手抄本,爷爷千里迢迢来户县找他,他却说手抄本没了。凭经验,爷爷觉得耿详在说谎。他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跟踪了耿详。白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耿详肯定要跟家人讨论一番,所以晚上爷爷偷偷摸到他们家窗下碰碰运气,果然听到耿详正跟老婆激烈争吵。耿详说城里的科学家亲自过来,说明这手抄本一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一定要藏好。他老婆骂他着了心魔,儿子天赐刚出生,好好种地养家才是正事,这东西他留着也看不懂,不如拿去给人家科学家做研究。耿详大骂老婆鼠目寸光,说明天一定去找个地方把东西藏好。他老婆说你还能找什么地方,准是你们家祖坟那儿。

爷爷进行了几天的思想斗争,觉得这东西被藏起来简直是暴殄天物。出于对历史偏执的热爱,爷爷思前想后犹豫了好多天,最后还是忍不住犯了错误。他偷偷回到户县,找到耿详老婆所说的耿家祖坟,发现手抄本,挖出来拿走了。碰了人家祖坟,比偷走人家的宝贝还缺德,爷爷回到家里寝食难安,熬不过良心的谴责,也放弃了研究。爷爷因为怕工作和名声受影响,也不敢将手抄本送回来。后来就听说耿详在那个地方找不到东西,疯疯癫癫居然跌落山下摔死了。爷爷更是愧疚,认为自己也有间接责任,所以一直暗中照顾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