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收成很不好。八月里阳光太少,庄稼到九月才勉强成熟。在韦格利村中,人人垂头丧气。没有了素常收获季节的欣喜:跳舞,饮酒,突发的浪漫行为。湿庄稼大概是要发霉的。春天以前,很多村民恐怕要忍饥挨饿了。

伍尔夫里克在倾盆大雨中收割他麦秆精湿的大麦,格温达则跟在他身后捆扎。九月的第一个晴天,他们开始收割最值钱的小麦,希望好天气能够延续到庄稼晾晒一干。

有些时候,格温达意识到,伍尔夫里克憋了满肚子气。全家人突然死光刺激了他。由于他丧失了理智,一遇机会就会责怪别人,但塌桥只是个零星事件,是邪恶精灵的一次行动,或者是上帝的一次惩罚;因此,除去干活,他的情感无从发泄。她本人则是为爱情所驱使,这也就够强有力的了。

他们在破晓之前就来到了地里,直到天黑得看不见了才收工。每天晚上,格温达都腰酸背疼地上床入睡,而一听到伍尔夫里克在天亮前敲响厨房的门就醒来。可他们仍然落在别人后面。

她逐渐体会到了村民们对她和伍尔夫里克态度的变化。她有生以来,都因为是名声不好的乔比的女儿而被人看不起;妇女们更是由于看清了她要从安妮特手里抢走伍尔夫里克而对她嗤之以鼻。对伍尔夫里克,人们无可挑剔,只是有人认为他一心想继承那么大一片耕地是贪心和不务实。然而,人们却无法对他们收获庄稼的苦干视而不见。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在尽力干着三个男人的活计,而且干得比别人预期的要出色。男人开始用钦佩的目光看着伍尔夫里克,而妇女们则对格温达报以同情。

到最后,村民们都聚到他们周围加以援助。那位教士,加斯帕德神父也对他们在礼拜天继续干活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妮特一家收完他们的庄稼之后,她父亲珀金和她哥哥罗勃都和格温达一起在伍尔夫里克的地里干活,连格温达的母亲埃恩娜都露面了。当他们把最后的麦穗用车拉到伍尔夫里克的仓房时,都想起了传统的收获兴致,大家跟在大车后面边走边唱古老的歌曲。

安妮特也在场,不过她违背了那句谚语:要是你想跳丰收舞,就得先跟在犁后干活。她走在伍尔夫里克身边,作为公认的他的未婚妻,她有这个权利。格温达从后面望着她,酸溜溜地注意到她如何扭动着臀部,歪一歪头,还对他讲的每一件事都可爱地大笑着。他怎么会这么傻就不能自拔呢?难道他没注意安妮特从来没在他地里干过活儿吗?

婚礼的日子还没有定下来。珀金除去精明可以说一无所长。遗产的问题一天不解决,他是不会把女儿交出去的。

伍尔夫里克已经证明了他种地的能力。如今没人会怀疑这一点了。他的年纪似乎已经不成问题。唯一遗留的障碍就是继承税了。他能存够钱缴遗产税吗?这取决于他的庄稼能换取多少现金。今年是歉收,不过,如果坏天气波及的地域大,小麦的价格就可能会看涨。在正常的情况下,一户富裕的农家会有钱存下来给继承人;但伍尔夫里克家的储蓄都在王桥沉入了河底。因此,什么都定不下来。而格温达依旧做着美梦,觉得伍尔夫里克会继承那片土地,而且也许会把他的爱转移到她身上。什么事都是可能的。

他们卸下大车把庄稼入库的时候,内森总管来了。这位驼背管家处于高度激动的状态。“赶快到教堂去,”他说,“所有的人!马上把手里的活儿停下来。”

伍尔夫里克说:“我可不想把我的庄稼留在外面——可能要下雨呢。”

格温达说:“我们先把车拖进去吧。有什么急事啊,内特?”

总管已经赶到下一家去了。“新东家来了!”他说。

“等等!”伍尔夫里克追着他说,“你会向他谈我继承的事吗?”

大家全都站住不动,观望着,等着答案。

内森不情愿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伍尔夫里克。由于伍尔夫里克比他足足高出一英尺,他只好仰着头。“我不知道。”他慢慢地说。

“我已经证明了我能耕种那块地——你看得见的。到仓房里看看嘛!”

“你干得蛮好,没问题。可你能缴遗产税吗?”

“那要看小麦的价格了。”

安妮特开口了。“爸?”她说。

格温达不知道下一步会是什么。

珀金露出迟疑的样子。

安妮特又催促了他。“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吧。”

“是啊,我记得。”珀金终于说话了。

“那就告诉内特吧。”

珀金转脸对着总管。“要是新东家愿意要伍尔夫里克继承的话,我将担保遗产税。”

格温达赶紧用手捂住嘴。

内森说:“你替他付款?那是两镑十先令呢。。”

“要是他钱不够,我可以把他需要的借给他。当然,他俩得先结婚。”

内森压低了声音。“还有……?”

珀金说了些什么,嗓门太低,格温达听不清,但她猜得出是什么事。珀金要给内森一份贿赂,大概是税金的十分之一,也就是五先令。

“好极了,”内森说,“我要提出这事。现在赶紧到教堂去吧,马上!”他跑开了。

伍尔夫里克咧嘴大笑,还吻了安妮特。大家都跟他握手祝贺。

格温达心里难过。她的希望落空了。安妮特太有心计了。她劝说他父亲借钱给伍尔夫里克。他可以继承他的土地了——而且他要娶安妮特了。

格温达强使自己帮忙把车推进仓房。随后便跟在那对幸福情侣的身后,穿过林子到教堂去。一切全过去了。一个不了解这个村子和村民的新东家,在这样的问题上是不大可能反对总管的建议的。内森肆无忌惮地谈贿金的事,表明了他的信心。

这里边当然也有她的过错。她累折了腰让伍尔夫里克收割了庄稼,幻想着终有一天他会明白,她比起安妮特来会是个强上百倍的妻子。整整一个漫长的夏天,她都在掘自己的坟墓——她从墓园走进教堂时,心里这样想着。但她还要一如既往。她看到他孤军奋战内心无法忍受。她自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总会知道,我是那个和他一起奋争的人。这就算是小小的慰藉吧。

大多数村民已经聚在教堂。他们用不着内森一催再催,他们都急切地要成为第一批向新东家致敬的人,而且他们也好奇地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是小还是老,是丑还是俊,脾气是好还是坏,头脑是聪明还是愚钝,还有——最重要的——心眼是狠还是善。因为他只要当一天东家,也许会当几年或者十年,他身上的一切都会影响他们的生活。要是他讲道理,就可以大有作为,使韦格利成为一个幸福繁荣的村庄。要是他是个笨蛋,他们就会遭遇不明智的决定和不公正的治理,压迫人的赋税和严厉的制裁。而他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让不让伍尔夫里克继承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