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第2/2页)

徐干学说:“我们身为人臣,只能尽力,不可强求。”

陈廷敬道:“是呀,我看出来了,皇上很多事情都装煳涂。罢萨穆哈官,也只是表面文章,认真追究起来,只怕该杀。平日替科尔昆鼓噪的也并非萨穆哈一人。还有那些多年收取宝泉局样钱的王公大臣,皇上也不想细究。”

徐干学道:“皇上有皇上的想法,他不想知道自己朝中尽是贪官。”

陈廷敬说:“许达流放伊犁,处罚太重了。他只是书生气重了些,办事有欠精明。”

徐干学说:“先让皇上顺顺气,就让他去伊犁吧。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陈廷敬忙问:“什么好消息?”

徐干学说:“御史张鹏翮很快回京了!”

陈廷敬甚是欢喜,问:“真的?这可太好了!”

徐干学道:“还能有假?这都搭帮张英大人,他回家守制之前,寻着空儿找皇上说了,皇上就准了。皇上也是人嘛,让他消消气,就没事了。放心,许达过个一年半载,我们让他回来。”两人喝酒聊天,日暮方散。

没过几日,张鹏翮真的回来了,授了刑部主事。张鹏翮当日夜里就登门拜访了陈廷敬。两人执手相对,不禁潸然落泪。

陈廷敬道:“张大人,您可受苦了!”

张鹏翮倒是豪气不减当年,道:“哪里啊,不苦不苦!我这几年流放在外,所见风物都是我原先从未听闻过的,倒让我写了几卷好诗!唉,陈大人,我早听说了,您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啊。”

陈廷敬苦笑道:“没办法啊,真想好好做些事情,难。”

张鹏翮道:“明珠口蜜腹剑,操纵朝政,很多人都还受着蒙蔽啊。”

陈廷敬说:“您出去这些年,朝廷已物是人非。凡事心里明白就得了,言语可要谨慎。”

张鹏翮笑道:“我反正被人看成钉子了,就索性做钉子。下回呀,我就参掉明珠!”

陈廷敬摇手道:“此事万万不可!”

张鹏翮问:“为什么?”

陈廷敬说:“皇上这会儿还需要明珠,你参不动他!”

张鹏翮等摇头而笑,道:“我这个人的毛病,就是总忘记自己是替皇上当差!”

很快就是深秋了。两个解差押着许达,走着出了京城。到了郊外,解差要替许达取下木枷,许达道:“这怎么成?”他真是有些迂,心想既然皇上定了他的罪,纵然冤枉也是罪臣,就该戴着枷。

解差说:“许大人,陈大人吩咐过,出了北京城,就把您的木枷取下,不要让您受苦。”

许达这才让解差取下木枷,也不去多想陈廷敬好意。许达双腕早被磨出了血痕,他轻轻揉着手腕,仰望灰蒙蒙的天空。

解差又道:“许大人,请上车吧。”

原来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解差说:“这也是陈大人替您雇的车。陈大人反复叮嘱,让我们一路上好好儿照顾您!今儿巧得很,陈大人弟弟要去凤阳做知县,不然陈大人自己会来送您的。”

许达摇头苦笑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一个流放伊犁,一个发配凤阳。”

陈廷敬总觉得自己愧对许达,本预备着要来送行的。只是陈廷统也正是这日启程,他就顾不过来了。陈廷敬在城外长亭置了酒菜,同弟弟相对而饮。亭外秋叶翻飞,几只乌鸦立在树梢,间或儿叫上一两声。珍儿跟大顺、刘景、马明都随了来,他们都远远地站在一边。

陈廷敬举了酒杯说:“廷统,你这么愁眉苦脸地去做知县,我放心不下啊!”

陈廷统说:“哥,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陈廷敬说:“你这回是从刀口上捡回性命,应该庆幸才是!”

陈廷统摇头叹息,道:“只怪自己煳涂!”

陈廷敬说:“凤阳地瘠民穷,做好那里的知县,很不容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只管把这个七品芝麻官做好。喝了这杯酒,你好好上车吧。”

兄弟俩干了杯,出了亭子。陈廷统说了些哥哥珍重的话,上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陈廷敬突然悲从中来,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