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6页)

执行命令的一方,自然由鹿钟麟出面,首先出示修正的优待办法,绍英看完以后,还能力持镇静。但一听鹿钟麟宣布:“请溥仪先生马上出宫!”顿时脸色大变。

“你,”他指着李石曾说:“你不是穆宗的师傅,李文正公的公子吗?何忍出此?”

李石曾的父亲是同治皇帝启蒙的师傅,官至协办大学士的李鸿藻,殁于光绪廿六年,赠太子太傅,赐祭葬,溢文正,入祀贤良祠,恤典优隆,受恩深重,绍英希望以此来打动李石曾;但李石曾早就参加了革命党,自然笑而不答。

这时绍英又想起鹿钟麟的身世,“你不是今上赐谥文端的,鹿中堂一家吗?”他问:“干么这样子逼迫我们?”

鹿是个僻姓,明朝末年出过一个鹿善继,河北定兴人,官到太常少卿,崇祯初年辞官园里,有一次清兵破边墙入侵,破定兴城时殉难,谥忠节。鹿钟麟就是他的后裔。冯玉祥常以孙岳为明末名臣孙承宗之后,及鹿钟麟为席善继之后,向人夸耀。

绍英所说的“鹿中堂”,是指鹿钟麟的本家,当到东阁大学士的鹿传霖。殁终宣统二年,谥文端,所以说“今上赐谥”。

时至今日,绍英还有这种口吻,实在也太不识时务了,因此,鹿钟麟板着脸说:“你要知道,我们今天到这里来执行国务院的命令,是为了民国,同时也是为了清室。如果不是我们,那就休想这样子从容了。”

“我大清入关以来,宽宠为政,没有对不起百姓的事。何况优待条件尚在,怎么能够这样办呢?”

“你这是替清室说话,你要谈到满清入关的事,那末,我告诉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老百姓是永远忘不了的。”鹿钟麟接着又说:“况且张勋复辟,颠覆民国,优待条件早为清室自己所毁弃;当时全国军民一致要求严惩复辟祸首,到现在还是一件悬案。摄政内阁成立,各方又纷纷提出这个要求,群情愤激,就要直接采取不利于清室的行动。此刻宫内外已布满军警,其势汹汹,只等动手,如果不是我们劝阻,立刻就要出乱子了。”

绍英无法,只好说道:“你们等等。”返身入内,料想他是去报告溥仪。

溥仪一听马上就要出宫,不由得慌了手脚;哆嗦着说:“这、这便如何是好?”

众人面面相觑,亦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是郑孝胥出个主意:“请皇上电谕太傅徐世昌,即刻前来保驾。”

“电话不通了。”载沣接口。

“那末,派人传谕。”

“内外军警密布,”绍英答说:“出不去。”

“那,”郑孝胥说:“只有施缓兵之计了。”

于是七嘴八舌地商量,决定仍由绍英去交涉,要求缓期;但鹿钟麟一口拒绝:“今天非出宫不可。”

如此往返数次,一味软磨,令人难耐,鹿钟麟心生一计。到第四次绍英再出现时,不等他开口,抢先作了表示。

“你们快去告诉外面,”他故意看着表,作出很紧急的神气,“时间虽然到了,事情还可以商量,先不要开炮放火,再延长二十分钟。”

绍英一听“开炮放火”四字,赶紧摇着手说:“好商量、好商量!”随即掉头就跑。

于是溥仪召集“御前会议”,决定接受修正的优待条件,交出“国玺”,迁居“北府”——太平湖的醇亲王府,为光绪出生之地,称为“潜邸”;载沣袭爵后,在后湖另建新邸,宫中称之为“北府”。下午三点钟,由鹿钟麟、张壁、绍英,将溥仪跟他的一妻一妾,护送出宫。“国玺”由鹿钟麟送交国务院,同时复命;黄膺白指示张壁,通知市民,第二天一律悬挂国旗一日,以资庆祝。

消息传到天津,前清遗老及主张复辟分子,自然都震动了,紧急集会,推派铁良、升允、袁大化及罗振玉,进京抗议,连段祺瑞亦深表不满,致电摄政内阁,主张“从长议之”。为此摄政内阁不得不发表通电,详加解释。当然赞成称道的亦很多;特别是章太炎的一通“快邮代电”称之为“诸君第一功”,说“溥仪妄以复辟,则优待条件自消,彼在五族共和之中,而强行篡逆,坐以内乱,自有常刑。今诸君但令出宫,贷其余命,仍似过宽,而要不失为优待。”此外又致电冯玉祥,主张没收“畿辅庄田”,还之于民,因为清兵入关“圈地”,本系豪夺,“非有买卖契券,不得各为私产。诸公应移知内部,举以还民。民国十三年间,未有德政及民之举。能办此事,则红载黎元,普蒙沛泽,益见诸公处事之公。首阳怨谤,何损于周德。”

不过,社会普遍的关注,集中在古宫宝物上,其时已有流言,最盛行的两个“故事”是,一个说张壁在宫中,见到桌上有一对均窑花盆,种的菊花,知道均窑是珍品,便告诉随行的警察说:“这菊花是好种,给我带回去。”

另一个是说鹿钟麟,看见桌上有个翡翠西瓜,随即脱下军帽,扣在瓜上。至临走时,卫士连瓜带帽一起捧到鹿钟麟面前说:“司令忘记戴帽子了。”鹿钟麟答说:“很热,我不戴。你拿着吧?”就此顺手牵羊将翡翠西瓜带走了。

一个星期以后,摄政内阁公布了“清室善后委员会组织条例”八条;同时发表了一张善后委员会的名单,由李石曾担任委员长,委员十四人有汪精卫、蔡元培、鹿钟麟,以及清室方面的代表五人。另外有监察委员六人,吴稚晖、张继、庄蕴宽,均在其列。

黄膺白想竟辛亥革命未竟之功,彻底推翻满清,到了办理清室善后事宜,可算已告一段落。但头脑冷静的人,则持根本否定的态度,认为国事如麻,兵捐未解,摄政内阁作此不急之务,见小忽大;而且溥仪十三年的小朝廷,不比李自成盘踞大内两三个月,一旦被逐,烟消云散,溥仪亦自有他的一部分影响力量,如果不是深思熟虑,斩草除根,说不定就会自召隐忧。

但黄膺白自有他的苦衷;摄政内阁所凭借的是冯玉祥的“国民军”,但论军力,还不如奉军;当王承斌在冯玉祥支持之下,在天津附近收编吴佩孚残部时,由冷口长驱直入的李景林所部,缴了直军计三师四十六旅的械。这一旅的旅长孙清山,是王承斌一手所提拔,所以当冯玉祥开始倒戈时,王承斌指使孙清山拉队回天津,实力保存得相当完整;王承斌的打算是,以孙旅为基础,夺回并重建二十三师。他预料有奉张与冯玉祥的关系,地位还会更上层楼;到时候会将二十三师师长让给孙清山。谁知李景林连摄政内阁所委的王承斌为二十三师长的事实亦不承认;以优势兵力在天津车站包围孙旅,全部缴械,王承斌见势不妙,逃入租界,只待“老帅”进关后,向他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