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春秋“诸侯”怎样被架空(第2/3页)

春秋卿大夫的“家”内改革,开始于春秋时代中后期,改革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建立自己的绝对集权。在春秋中后期,卿大夫的改革方式,主要是统一赋税,确立军队的绝对指挥。卿大夫下面的家臣们,一般不具备独立指挥军队和掌握赋税的权力,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卿大夫的授权,这样一来,封建制中央集权国家的雏形,也就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卿大夫有了绝对控制的权利。当时的春秋,卿大夫的势力,也就日益牢固起来,成为架空诸侯国君的主要力量,那些卿大夫们,也不再满足于让自己的“家”尾大不掉,相反非常期待能够给自己的“家”前面再加一个字——“国”。

而卿大夫们的崛起,还和春秋晚年越来越激烈的奴隶暴动有很大的关系。随着传统奴隶制阶层的瓦解,大规模的奴隶暴动频繁发生,在这样的局面下,奴隶主贵族的实力遭到了进一步的削弱,那些拥有“家”的卿大夫们,顺应这一潮流,采用收买人心、减轻赋税、采取新的土地租赁关系等方式,招募大量的逃亡奴隶为自己所用,甚至有的卿大夫,还主动策动奴隶造反,再趁机从中渔利。比如齐国田氏的田桓子,就是通过策动政敌高氏属地里的奴隶造反,顺利地诛杀了高氏,并将其属地和人口收归己有。而对于当时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奴隶们来说,他们并不懂得伦理纲常,也不在乎谁是正统,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谁对自己更好,卿大夫们收买人心,减轻民力的做法,很容易就得到了底层老百姓的心。春秋时候的诸侯国里,那些实力膨胀,尾大不掉的卿大夫们,不管身后的评价如何,在当时他们都是名声非常好,深受底层老百姓欢迎的人,得民心的卿大夫们,也注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江山。

卿大夫们夺权的另外一个助推力量,就是士。

士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阶层,从奴隶制开始时期,他们就存在,但是很长时间以来,士都是一个非常低级的阶层。春秋时代礼崩乐坏的另一个表现,就是士的地位空前提高,最终成为了卿大夫阶层夺权的利器,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的说法,就是从春秋开始肇始的。

士的群体,在夏朝和商朝两朝的时候并不多,只不过是少数奴隶主家中豢养的保镖,他们的地位,也仅仅是比底层的奴隶们稍微高一些,甚至不如城市的平民和自耕农。士的开始崛起,是在西周取代殷商之后。当时的西周政权,就是一个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的部落。而西周时代的士,大多数都是西周原始社会末期各路酋长的亲兵武士。随着西周的建立,原来这些原始社会的酋长,一下子变成了新兴的奴隶主贵族,士的身份也就水涨船高。西周时期的士,已经有了和平民们平等的地位,但是他们的真实身份,还是奴隶主贵族的私人财产,只是在当时,他们已经作为一种“批量化产品”存在,不再是夏商时期的稀缺品种,西周时期分封诸侯,与夏商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被分封的每个诸侯,不但可以获得土地,还可以被赐予大量世代为他们效力的“士”,这些士,大多数都是在战场上立有战功的士兵们。这样,原本是仅仅比奴隶高一个等级的士们,就成了西周奴隶主阶层里的最底层,虽然此时的士,已经有了自己的土地和财产,甚至有了高于平民的社会地位,但是在奴隶主贵族内部,他们还是不被人待见的群体。人都是希望被人待见的,渴望得到更多权利的士,在春秋时代开始后,逐渐找到了能够满足他们心愿的主人——卿大夫阶层。

士和卿大夫的合作,归根结底,还是由被架空的国君们自己造成的。作为“最弱贵族”,士在国君的眼中还依然是“使用品”,想扔就扔想送人就送人,所以这些士,在春秋早期,经常被国君们用来赏赐属下的卿大夫。一些比较出色的士,因此成了卿大夫的家臣。虽然从行政关系上说,这是从中央“贬”到了地方,但是从身份上说,这却是宁为鸡头不做牛尾。成了卿大夫家“鸡头”的士们,很快如鱼得水,凭借其出色的能力,渐成卿大夫们最为倚重的势力,比起旧奴隶主贵族对士们的不待见,这些新兴的卿大夫们,很注意对士的拉拢,对于那些为他们效力的家臣,他们不但给予地位上的提升,绝对信任的荣宠,更通过通婚等方式,密切双方的联系。士与卿大夫的最早通婚,发生在鲁国季氏,当时的季氏将自己偏房生的女儿嫁给家臣,这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宗法制时期所形成的奴隶制等级关系,也就在这个过程里一步步被打破。

在当时春秋的等级体系里,士的地位位居卿大夫之下,位列平民之上,属于春秋社会的中坚力量。在当时的晋国,在晋文公重耳时期,第一次出现了士掌握土地的局面,当时的说法叫“士食田”。《左传》上更记录在鲁桓公时期“士有奴隶子弟”。也就是说这时候的士,不但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土地,也拥有了可以供自己驱使的奴隶,成了整个春秋时期的新富阶层。而士的这些所有,大多都是牢牢捆绑在卿大夫的“家”中,是卿大夫集团内部集权体系的附属品。经济地位的提升,也让士的实力进一步增强。春秋时候的士,在参加战斗的时候,他们的武器和粮食都是自备的,在卿大夫实力比较弱的时候,他们只能当炮灰,但是随着卿大夫阶层的崛起,在卿大夫和国君之间的权力博弈中,士,却成了压弯天平的最重要的一棵稻草。

在春秋的早期,士固然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和财富,但是他们的角色,只是替奴隶主贵族冲锋陷阵,可以说送死他们要去,黑锅他们也要背,而一旦士阵亡了,个别没良心的奴隶主们,还会趁机收回他们的土地和人口。世态如此炎凉,奴隶贵族控制的士,自然大量流失,与此相反,卿大夫阶层对士却大加笼络,原本在奴隶主贵族内部身份低贱的士,到了卿大夫的“家”中,却得到了绝对的信任和权力,卿大夫“家”内部的家宰等要职,都是由原本地位低下的“士”来担任的,对于士来说,这是一种很强的激励:虽然只是卿大夫的家臣,但一旦卿大夫的“家”变成国家,那么作为家臣的他们,也就能够摇身一变当上公务员,成为地位崇高的“卿”。这样的诱惑力,对于长期遭到歧视的士来说,无疑是非常巨大的。这比土地和金钱更加具有诱惑力。

所以在春秋后期,士的追求,就从原先的为奴隶主贵族“执王命”,变成了这时期的“陪臣执王命”。也就是说,打着“执王命”的旗号,真实的做法却是“陪臣”。而且也有很多的士,在长期的积累中,随着实力的提升,开始去反抗自己头顶的卿大夫。比如鲁国季氏的家臣阳高,在背叛自己的主人时,他的手下已经有了一个自己的小政府,并且自己豢养了大批的家臣,他和季氏的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可见当时的士,已经具有了相当强的实力。而且许多的士,在地位提升以后,也开始自由地去选择自己的主人。比如晋国时候著名的“死士豫让”,他最早是范氏的家臣,因为范氏对他很轻慢,所以就离开了范氏,投奔了另一个卿大夫智氏,因为智氏给予了他崇高的礼遇和待遇,所以他之后誓死为智家效力。良禽择木而栖的观念,就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在春秋后期,士的变化有两种,一是不再处于奴隶主贵族的底层,相反成为了新兴卿大夫阶层的中坚力量,对于卿大夫来说,谁能拥有出色的士,谁就能在争斗中从此立于不败之地。第二就是士已经不再是奴隶主们可以随意转送的产品,相反拥有了独立的地位,可以自己选择效忠的主人,并且在遭到主人的不公正对待后,他们也有足够的实力进行反抗。对于急于夺权的卿大夫们来说,士既是他们忌惮的力量,又是他们急于拉拢的对象。从利益共同点上说,士和卿大夫有着相同的利益,他们都是从旧体制里脱胎而出的新阶层,传统的国君奴隶主们,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这种利益关系,也使得他们因此结成了统一战线,在后来的卿大夫夺权运动里,士其实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而在这个过程中,士本身阶层也在分化瓦解之中,高下的分化特别厉害,比如著名的儒学宗师孔子,他和他的学生都是士,都是穷得叮当响的士,他们周游列国,得不到土地和人口,一生不得志。但是在当时,士已经不仅包括那些横刀立马的武士们,还有武功高强的游侠,更包括了大量文化群体,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几乎都是作为“士”的身份出现的。他们的来源也更加驳杂,比如孔夫子,他的祖先是鲁国的大贵族,但是到他这一代却成了士,等于是破落了。又比如孔子的弟子子贡,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平民,但靠着经商致富后,他有了士的身份,而且富可敌国,成为能够带着大批车马招摇过市的“暴发户”。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子路更惨,他是自耕农出身,后来也在鲁国做到了高官,这些鲜明的事实,昭示了整个西周宗法制社会完全崩溃的过程,对于中国新国家体制的确立,埋下了深深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