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康慈太后(一)

这一日杏贞辰时方才醒来,寝殿外头的这满湖荷花伴着凉风习习,分外催眠,在圆明园里的每日,杏贞都是半上午才醒来,候在门口的帆儿听到杏贞醒来,拍了拍手,伺候洗漱的宫女们鱼贯进了内殿,屈了屈膝——原本是要跪下伺候的,被杏贞严令不许,众人上前给打着哈欠的杏贞穿衣梳头洗脸刷牙,真是奢侈的统治阶级啊,杏贞心里无不感叹道,梳洗完毕,唐五福指挥着小夏子上了今天的早膳,一锅山参小米粥补气养身,枣泥山药糕消食健脾,杏仁豆腐滑腻爽口,还有一小碟子酱菜,一碟奶油甜卷是杏贞最爱吃的点心,两三日就必然要上的,杏贞一扫而空,满足地擦了擦嘴角,见到小安子不在身边,问唐五福道:“小安子去哪里了?”

“娘娘不是要小安子去学买卖的本事吗?他最近每日一大早就出了园子,在海淀这边的草市看看逛逛呢!嘻嘻,娘娘怀了孕这记性越发差了。”在往瓶里插新摘荷花的帆儿连忙插口。

死丫头,我不就是忘记了吗,这才多问了一句,你倒是说了这么多句等着我,杏贞默默无语,白了个眼,问唐五福:“皇上今个是怎么安排?”

“皇上现在在九州清晏里头见军机,打发人来告诉娘娘,叫娘娘准备好,在娘娘这用晚膳,然后和娘娘去左近的几个院子逛逛。”

“好,五福,你叫人盯着厨房,看看菜式,别有什么差错。”

“喳。”

春风开紫殿,天乐下朱楼。莺歌闻太液,风凤吹绕瀛洲。迟日明歌席,新花艳舞衣。烟花宜落日,丝管醉春风。比之宫内的拘束,在圆明园,便是这样随心如流水的日子。

杏贞陪着皇帝在九州清晏用了晚膳,小太监端上漱口的茶水之后,咸丰皇帝就着小太监的手在五彩黄龙盖碗里簌了口,如意上来跪下,手里奉上了热毛巾,咸丰皇帝用热毛巾敷了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皇帝丢下毛巾给如意,闭了闭眼睛养了会神,方才开口道:“兰儿,你这里倒是夏天最好的风光了,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里虽然没有十里,倒也差不离了。”

杏贞笑着开口道:“那还不是因为是皇上的恩典,不然臣妾怎么知道这里。”

咸丰皇帝身着月牙白的绢布长袍,清瘦而又书卷气的脸上绽开了一缕微笑,站起了身子,“走吧,兰儿,你陪着朕去逛逛。”

“是。”

皇帝素爱江南园林以石做“瘦、漏、透”之美,庭中便置太湖石层峦奇岫,林立错落,引水至顶倾泻而下。玉瀑飞空,翠竹掩映。风吹时,便有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绵凉爽宜人,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一路是绿绿的阔大芭蕉,被小太监们用清水新洗过,绿得要滴出水来一般,如懿伸手轻佛,仿佛还闻得到青叶末子的香。园中深处还养着几只丹顶鹤,在石间花丛中剔翎摆翅,悠然自乐,檐下的精致雀笼里亦挂着一排各色珍奇鸟儿,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悠悠鸣声。

咸丰皇帝背着手慢慢地在前头踱步,杏贞在后头慢慢跟着,后头还远远地缀着两行宫人,杏贞用手拂过挡在眼前的柳枝,望着咸丰皇帝悠然自得的背影,眼珠一转,就开口道:“皇上,臣妾有些走不动了,想休息会。”

咸丰皇帝看着不远处有个亭子,指了指那个亭子,“兰儿,朕和你去那里休息会。”

“听皇上的。”

杏贞陪着皇帝远眺了会蓬岛瑶台,那蓬岛瑶台在暮色的映衬下分外飘渺,宛若天上的瑶台仙池一般,杏贞看着皇上兴致不错,倒是笑着道:“这里不远处,就是云妹妹住的‘别有洞天’了,皇上咱们要不要去当个恶客,叨扰叨扰云妹妹呀?”

“罢了,咱们这么安静的坐会,大群人来闹着虚礼,朕心里累得慌。”咸丰皇帝想起了一件事,向着杏贞开了口,“兰儿,朕想晋一晋贞嫔的位份,升她为贞妃,你觉得如何。”

刚好这个就是由头,我还正想着怎么勾起话题呢,这可真是瞌睡就来了个枕头!杏贞心思转了几转,开口笑道:“这很是应该,贞嫔姐姐是宫里的老人,和云贵人妹妹是陪着皇上最久的,她的性子又是最温和与世无争,就算皇上不说,臣妾也要提议的。”

咸丰皇帝欣慰地拍了拍杏贞的手,“朕的兰儿就是识大体。”杏贞睁大了眼睛,笑着说道,“臣妾帮着皇上协理六宫,这公心是第一要紧的,臣妾不为着皇上着想,那臣妾还能为着谁呢。”

“这是自然。”

“不过,皇上既然有事和臣妾说,臣妾倒是也有件事,想着对皇上说呢,只是又觉得此事有些唐突,更加上不是臣妾这个身份能说的,倒是犹豫着该不该和皇上说,憋在心里不少时间了呢。”杏贞小小地装了下委屈,侧着身子不敢看着皇帝。

咸丰皇帝挑了挑眉毛,“哦?是什么事,兰儿你但说无妨,朕不会怪罪你的。”

“皇上您说的可真?”

“呵呵,这个自然,君无戏言。”

杏贞转过身子,向着咸丰皇帝大礼跪下,行礼完毕之后,抬起身子,肃然说道:“请皇上尊奉康慈皇太贵妃为皇太后!”

咸丰皇帝腾地站了起来,一脸怒色地看着杏贞,杏贞毫不畏惧,直直地盯着恼怒异常的皇帝!

皇帝一脸怒色地看着杏贞,远处的太监宫女瞅到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对,懿贵妃又跪在地方,更是不敢靠前了,咸丰皇帝用手指着懿贵妃,厉声发问:“说,懿贵妃,是谁指使你,巴巴地说这个的!是不是老六!或是其他的什么人!”

杏贞的眼睛直视皇帝,皇帝在她的眼神里看不出半点胆怯或者是心虚的意思儿,杏贞一脸坦荡之色,开口说道:“没有人指使臣妾,臣妾入宫到现在,外头的皇亲一个没见过,也没遇到过六爷,臣妾怎么可能会和六爷私下结交,皇上多疑了,至于皇贵太妃,更是不可能和臣妾说这些了。”只是小小的暗示了一下,恰好被我察觉了……

咸丰皇帝脸色缓和了一些,正欲慢慢坐在亭子的护栏上,看到远处的如意等几个御前服侍的人跑着前来,皇帝又厉声说道:“你们全部起去!”如意连忙又往着后头退了半箭之地。

皇帝坐下了,看着杏贞还跪在地上,挥了挥手,缓慢地说道:“你起来吧,有着身子,还跪在地上那么久。”杏贞说了声“是”,也就连忙站了起来。

皇帝幽幽地看着波光万顷的福海,想起了前尘往事,“文成贵宠伤盘水,天语亲褒有孝全。这首诗赞的就是朕的皇额娘孝全成皇后,道光二十年,皇额娘去世,朕那时候还只有九岁,失了母亲,哪里能不哀哀痛哭,先帝怜悯朕年幼失了母亲,皇命让静皇贵妃抚养朕,还让她从永和宫转居于孝全皇后的钟粹宫,那时候的朕是一万个不愿意的,转眼间,钟粹宫的女主人从孝全皇后变成了静皇贵妃!自打静皇贵妃进了钟粹宫,朕就和她对着干,要我温书,朕就打弹弓,叫我吃点心,我就吐唾沫。”皇帝笑了起来,脸色温和,在回忆儿时的那些和静皇贵妃对着干的糗事,“静皇贵妃也不以为忤,每每都不生气,还拉着六弟不许和我犟,有着新鲜的吃食也让着朕先吃,吩咐六弟:‘四哥是你哥哥,该紧着哥哥吃。’朕那几年每每在夜间梦见孝全皇后时,总会三更惊醒啼哭,睡在外间静皇贵妃连忙亲自起身,衣服也来不及披一件,便将朕搂在怀里温声低言安慰,朕才能安然睡去,皇贵妃那些日子也身子不大好,时不时地还要用药,这么一晚上受凉,身子就愈发一直不太好,缠绵反复到了现在,朕一直觉得亏欠与她。”皇帝说到这里更是有些内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