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英雄末路(四)

石达开神色一动,却又用森森的眼光盯着荣禄,“你在撒谎。”这会子,黄再忠也进了帐内,荣禄带来的金疮药有奇效,伤者已经不再发炎,原本已经对着荣禄神色缓和了起来,不防又听到石达开怒气勃发了起来,“这是诈降,把石某当着三岁的小孩吗!”

“翼王何以见得?若是在下骗你,怎么敢只身来到这龙潭虎穴?”荣禄反问。

“石某也是读过兵书的,嘿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是想着我如今穷途末路,不敢杀你这个救命稻草,故此把我想成了三岁的小孩,红口白牙就这么扯谎起来,继续让我领兵?当朝的太后亲王难道都是白痴不成?当年这地方。”石达开看着帐顶,那里有几滴雨水渗了进来,一滴一滴得落下来,“就是张献忠的地盘,当年张献忠假意受了明廷的招抚,随即又举起叛旗,当朝诸公若不是猪,自然不会想到这点,若是你荣禄今日前来,说要本王一死来谢天下,以保全我这一干兄弟的性命,我二话不说,即可抹脖子。”黄再忠叫了一声,“大王!”

“这话听着在理,也是你荣禄的诚意所在,毕竟。”石达开惨笑一声,“这是有可能的,如今却是没错,若是我死能换来天国将士的安宁,我死不足惜,可提督大人。”石达开的言语里露出了杀意,“你的胃口太大了,想着兵不血刃尽收我这部人马,可惜算错了算盘,就算你今日有恩与我将士,也是在劫难逃!”

荣禄点点头,“翼王果然是人中豪杰,智勇双全,这道理说的明白,若是在下站在翼王这边,疑心也是在所难免,不过可惜啊。”荣禄摇头微微叹息,神色之中有着淡淡的怜悯。

“可惜什么?”

“可惜你看的不够远,也看的不够透彻。”荣禄站了起来,“我被绑了这么久,翼王天下英雄,还怕我一个人能闹出什么波澜不成?”石达开摆摆手,黄再忠帮着荣禄解开了绳子,荣禄揉了揉手,正欲说些什么,帐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小孩的哭声,荣禄一挑眉毛,看着石达开脸上露出的担忧表情,“恭喜翼王千岁,如今有了孩子了?”

石达开默然点点头,荣禄继续说道,“那如今更加是要为了自家的孩子着想了,当年金陵事变,翼王才孤苦一人,如今有了子嗣,久在军中,风餐露宿,似乎也不太妥当。”

“哼,当年天京事变,还不是你家那个皇太后闹出的毒计?”石达开一脸愤恨,却又怅然无比,挥挥手,“闲话少叙,还请说实话吧。”

“翼王虽然英雄了得,可这世间还有人比你看的更远,看的更深。”荣禄坐得笔直,“你以为在下如何能在南充伏击与你?”

帐外冷风夹着阴雨吹了进来,石达开看着自信无比的荣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你的意思?”

“这世间有人如同诸葛武侯,料敌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翼王,你信否?”

“你说的是大清太后!?”翼王刷的站了起来,脸上的肌肉扭动了起来。

“武昌火攻,金陵空城,计阻北伐,离间之计,还有如今这在这大渡河等候翼王,你以为。”荣禄微笑,“这都是巧合吗?”

石达开眼中露出精光,直射荣禄,荣禄毫不畏惧,正视石达开,帐外冷风呼呼吹过,帐后儿童咿呀啼哭,似乎过了许久,石达开长叹一声,原本挺直的身子驼了起来,“难不成,真如谣言所说,她真是我天国的克星不成?”

“既然太后她能猜到你的行踪,自然就能决定你的生死,你以为,如今不能奈何你吗?”荣禄摇摇头,“翼王你如今身陷绝境,已经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困死你是迟早的事儿,何须如此多此一举,反而我单身来劝降呢?虽然在下功未成,名未就,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可这从一品的提督,在下还没当够呢。”荣禄毫不留情,直指石达开内心,从胸前拿了一个卷着的黄绫出来,“这是太后亲笔密旨,还请翼王一看。”帐内的众人死命得盯着那个黄布,过了许久,石达开终于用双手慢慢接过那黄绫,“若是翼王能答允这旨意,在下这次来,就没有白来。若是不成,嘿嘿,那荣某也只好把这百多斤的身子搁在这里陪翼王去西天了!”

石达开默默得打开了那黄绫,略微一观,“这!”看清楚了内容,石达开忍不住就惊呼出声。

恭王府,鉴园。

恭亲王的几个死党又在恭亲王的内书房里议事,宝鋆喝了口茶,摇摇头,“西边的这位,论才干,自然是冠绝后宫的,说句不尊敬的话,比先帝那也实在是厉害许多了,小事不管,大事不含糊,可这心啊,实在是太软了些。”宝鋆啧啧,“当年肃顺如此得罪太后,居然也只是流放而已,要是换做我,敢用刺客行刺我,我不灭他九族,那已经算是仁慈了。”

“可咱们这位太后。”宝鋆朝着朱学勤和曹毓瑛笑道,“不过是流放,夺了两个铁帽子王的爵,倒是一个人都没杀,如今也是这般,这些发逆的匪徒,要我说,杀降又算的了什么,所谓无毒不丈夫么,不过太后毕竟是女流之辈,还有留着这些人的性命,可别害了自己啊。”

“配蘅,慎言。”文祥听到宝鋆对着文宗和皇太后的话随意了一些,咳嗽了一声,出言提醒。

“是是是,可当年,这伯俊也被太后保了下来,气的肃顺吹胡子瞪眼的,可见太后盛德无比啊。”宝鋆连忙转了口气说道。

“心是未必软的。”文祥摇摇头,“当机立断就除了八大臣,这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能做得出来的。”又和恭亲王定下太后垂帘,亲王秉政的新朝规矩,舍得分润权利,又懂得握最终裁定权在自己手里,文祥也不多说,这话大家都明白。

文祥从荷包里拿了一个槟榔来,慢慢得嚼了,“要知道太后手里也杀了人!岂不见那个何桂清!”

“是啊,如此看来。”朱学勤点头称是,“难不成,太后极为厌恶这些玩忽职守,擅自脱逃之人?”

“怕是没错。”曹毓瑛捻须沉思,“如今胜保还在狱中,咱们不知太后的意思,可京察里头那些旧年不告而别的京官,太后原本的旨意是都要罢官的,是吧,王爷?”

恭亲王点点头,“是这个意思,不过我说,怕是人心不安,这才改了旨意。”

“可毕竟也要贬到外头去当官了,又是中南之地。”曹毓瑛幸灾乐祸,“这样子怕是太后对着自身的事儿不中意,对着正事极为关注,所以才会对着这些人恼怒。王爷,太后的意思还是要对石达开招抚?”

“太后是这意思,我也同意了。”室内众人面面相觑,“不过是小事儿。”总理全国大事的恭亲王自然认为招揽落入死地的石达开不过是小事儿,“太后既然这样说,就随了太后的意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