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春风花草(二)

“是个上进的孩子。”石氏颇为赞许,点点头,吩咐身边的丫鬟,“你给他六十文。”

“多谢大奶奶赏!”报童大声谢恩,石氏微微一笑,转身进门,连忙打开了手里的报纸,看到首页上头那个的旨意,“今个的要赶紧给老爷拿去!”

那个报童拿了钱刺溜一下飞跑了出去,转了几个巷子,到了一个地方,爬山虎爬满了半个墙壁,他定了定呼吸,悄悄得朝着一个暗红色的角门敲了几下,角门咿呀打开,露出了半个脸。原来是一个丫鬟,那个丫鬟看到是报童,眼睛一亮,“今个的报纸到了?”

报童嬉皮笑脸,“是的,芬儿姐姐,不过今个的价格涨了些,要四十五文。”

那个丫鬟瘪瘪嘴,从荷包里找了四十五文,“拿去吧,记得日后要此次送来,可别忘了,我们家小姐等着看呢。”

“不敢不送来的。”那个报童油嘴滑舌,“为了瞧芬儿姐姐,小的也要日日前来的。”

芬儿脸上露出了红晕,啐了一口,就把门关了,芬儿拿着报纸越过几间抱夏,到了东厢房,“小姐,今个的报纸到了。”

“哦?快拿来!”室内坐着一个十多岁的豆蔻少女,穿着月牙白的棉布旗袍,头顶上插着几根玳瑁钗子,脸上薄薄地敷了一层粉,正拿着一卷唐诗在看着,听到丫鬟的禀告,连忙放下唐诗,脸上浮出喜色,接过了报纸,就打开一看,只见四个大字,“大清日报”,下头就是太后及皇帝旨意和举止,那少女仔细得看了看第一版,脸上不由自主得露出了笑意,芬儿看了看自家小姐,“小姐,这报纸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街面上的人都说后面的天方夜谭才好看,再不济,也要看那些诗词呀,小姐您倒好,天天第一个就看这个。”

“你懂什么。”那少女不理会,过了好一会才把头抬了起来,“外头那些人,自然是看不懂了。”

这时候一个嬷嬷来请这个小姐,小姐带着丫鬟到了前厅,见到一个穿着旗装的中年妇人坐在前厅里面,少女连忙请安,“母亲安好。”

“恩,元秀,今个咱们进宫去,太后娘娘打发人出来让咱们进宫,你去换身衣服,把安人的朝服穿去吧。”

“是。”那个少女听到这个消息,雀跃的很,连忙行礼,“女儿这就去换衣裳。”

那个妇人点点头,对着候在厅外的仆妇吩咐道:“你去叫一辆马车。”

“太太,是要洋人的那种马车吗?”

“是,那个平稳些。”

“小的这就去叫。”

那个仆妇走了出门,走了几里路,到了朱雀大街上,径直走到了一家车马行里头,细细得选了一辆西洋样式的马车,让那个马车夫高高坐在座驾上,自己就跟在边上,马车慢慢行驶,有一个穿着洗的发白青衫的读书人模样,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得斜撞上了马车,那拉车的马受了惊吓,一声嘶鸣,险些就要立了起来,那个读书人猝不及防,跌倒在尘埃之中,眼见得就要被马蹄踩上,幸好那个马车夫是老把式,连忙吆喝几声拉住了马匹。那个仆妇惊魂未定,又惊又怒,还没来得及说话,边上就围住了一大群人看热闹。

仆妇连忙拉起那个读书人,“这是怎么了?大路上好端端的,碰咱们马车做什么?我明白了!”仆妇恍然大悟,“你是想碰瓷来着!”

那个读书人这才回过神来,听到仆妇的指责,原本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不正常的潮红,“你这妇人,好不懂事,什么碰瓷,我堂堂的举人老爷,会看得上你这个西洋玩意?”

听到举人一词,那个仆妇微微有些吃惊,正欲反唇相讥,这会子一队兵丁排开众人,“闪开,闪开!”

“是兵马司的!”

为首的是一个低级军官,他的脸上有着被火枪射中留下来的黑色火药痕迹,左手肘子以下空荡荡的,神色肃穆,看着围着的众人,眉头一皱,朝着两个人问道:“怎么回事?”

几个人显然都是认识这个军官的,七嘴八舌地说了事实,那个军官摆摆手,“都是小事,没伤到,赶紧散了,这是大街上,堵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个举人拂袖离去,仆妇啧啧出声,“还是读书人呢,一点礼貌都没。”她朝着军官行礼,“麻烦贾官爷了。”

“这话说的,大姐你也太客气了。”

那个仆妇笑道,“您是从八里桥下来的,还去过英烈祠,怎么敬重都不为过,我们家夫人说了,等您空了,要让少爷来和你学武艺呢。”

贾姓军官摆摆手,“大姐你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个乡下把式,太后恩典,让我们这些断手断脚的人,也能找个活干,我这安徽来的乡下把式,怎么敢教勇烈公的少爷。”

“贾官爷也忒谦虚了。”边上的一个卖花的小贩插嘴,“您这样战场下来的人,这地面的地痞流氓才怕你呢!没瞧见您来了以后,这街面上大姑娘出来的都多了!”

贾军官连忙摆手谦虚,街坊领居大家说笑一番,仆妇微微福礼就离开了,那个军官也带着几个巡逻的士兵继续巡逻。

那个举人神色恍惚得走到了自己家里,清寒的家里早就有两个人在候着了,看着样子,都是读书人,两个人看着他的表情,喊声之中露出了几丝仓皇,“年兄!”

那个举人看到自己的同年,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消息怕是打实的。”

两个客人面面相觑,“这,这,实在是令人发指!”

“难不成,中枢的意思,和三年前是一样?”

那个举人似乎老了几岁,声音低落,似乎有无穷委屈,“三年前,策论之中出了商鞅变法,凡是在里面抨击变法之人,一概罢黜,连进同进士的份儿都没有,朝野大哗,御史台和科道的先贤们连番上书,太后都岿然不动,今个我从礼部打听到风声,今年的春闱,还是要这样做!”

“可圣道在我辈之中,不见李慈铭这样的大才也被罢黜了吗?”一个举人愤愤说道,“倭老前辈为了此事,已经连续上折子弹劾贾桢了!”

“这事儿怕不是贾桢一个人说了算的。”那个失魂落魄的举人摇摇头,“没有恭亲王的首肯,没有太后的决断,这事儿不会成为这样的惯例!”

“那年兄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无疑是螳臂当车。”那个举人似乎灰心了,“两位,如今看来洋务大事难以抵挡,咱们这老心思,也该换一换了。若还是和上头对着干,咱们一辈子都出不了仕!”

来客之中有一个人不悦得站了起来,脸上恼怒的很,“年兄,这话怎么说道,在下宁愿永不出仕也不愿意修改自己心里的圣道,若是如此,和兵部那个陈孚恩有什么区别!”一拱手,“年兄要是心里想的这么个意思,从此你这家门,我就不再来了!”说完也不顾及另外一个人的挽留,转过身子自顾自得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