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五马进京(一)

正月二十六,承旨入京的督抚们都已经入京,休养了些年,身子也差不多好转的胡林翼也已经早早在京中等候,太后已经召见过几次,见胡林翼的身子确实已经好了,过了年就准备大用。谣言又说曾国荃进可统帅十二镇西北平叛,退可代替彭玉麟,接管北洋水师,一时间炙手可热。

胡林翼寓居在湖广会馆里头,他素来不喜热闹,但是这一日,湖广会馆请了弥勒佛开光,又花了千金请三庆班的版主程长庚前来唱堂会,湖广会馆里面热热闹闹的,胡林翼来了兴致,也叫人找了一个僻静的顶楼隔间,一个人坐着一个小厮伺候着预备着看戏。

方才坐下没多久,导戏的前奏刚刚响起,外头就连篇的起了请安之声,“给抚台大人请安哪!”

“老父母大人安好!”一连串的阿谀奉承之声把后台的丝竹之声都淹没了,那个小厮好奇的从楼上看着下面人头噪杂,胡林翼纹丝不动,只是轻微得摇摇头,叹气一声,几个戈什哈趾高气昂挤开众人,蹬蹬蹬的走了上来,到了隔间,倒是轻轻敲了敲,“标下给总督大人请安。”

“我已经不是总督大人了,闹这个虚礼作甚。”胡林翼没有转身,只是听到身后的门咿呀打开,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对着小厮说道,“你退下吧。”

“你叫小厮退下,谁来伺候老夫?”

“润芝兄在前,自然是小弟给您倒茶了。”胡林翼转过头,看到满脸自得之色的曾国荃大马金刀得坐在自己对面,“我今个难得出来听听戏,你又要搅我,实在是恶客。”

“润芝兄乃是我们湘军之中一等一的智者,我老九虽然莽撞,但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曾国荃给胡林翼倒了一杯茶,“如今这一头雾水到了京师,正是要来问兄长的大计。”

“你如今已经是封疆大吏,圣眷优渥,能在湖南执掌一省。”胡林翼偏过身子,看了一眼,登台亮相的程长庚,这位徽戏第一人方一登场,就引得喝彩连连,“还需要问我这老头子什么计谋。”

曾国荃对着胡林翼的态度不以为然,“兄长是从湖广总督卸任下来的,论起来还是我的老上官,怎么谈不得?入京之前,兄长要我入京第一个就要听润芝兄的。”

程长庚出场了,他的做工身段,一招一式,都是遵循老徽班演法,绝不稍逾规矩。他的投袖、扬袖、捋髯等小身段,也无不讲求端凝肃穆,端的是端庄大气,虽然未曾通报自家姓名,但是众人皆知这必定是一位态度威严,架势雍容的封疆大吏。

“老九,你既然问了,我也就不得不说了,咱们是通家之好,也没什么话不能说,虽然说了得罪你,你入京以来,怕是得意过了头。”胡林翼说道,“你瞧瞧别人家,入京了可是像你这样飞扬跋扈的?”

曾国荃笑道,“兄长说的什么话,弟久未进京,京中的乡亲好友自然要一一拜会,所以走动频繁了些,实在不敢称之为跋扈。”

“你说的也不错,此事是小节,大作了也无妨,我且不说你。”这是个人风格,胡林翼低调谨慎,但是曾国荃素来喜排场,“我只是再说一句,这四九城神仙多了去,不要无意中得罪了谁就行。”

曾国荃唯唯诺诺,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胡林翼见其不以为然,也就不再说了,“我且问你,彭雪琴的事儿是你搞出来的不成?”

“兄长怎么如此说?”曾国荃有些惊讶,“雪琴乃是湘军袍泽!”

“但你又上折子弹劾与他?”胡林翼眯着眼看着曾国荃,程长庚演的徐谦已经开口唱了,一时间外面叫好声连天,“这事儿透着稀奇古怪,你说,是不是你的手笔,要把彭雪琴搞倒?”

“这事儿出来,我自然要随声附和了。”曾国荃笑道,“雪琴他行事不检点,这点小事都处置不好,我瞧着机会,既然大哥想要他下来,我自然要跟着弹劾才是。”

“你也觉得这是涤生兄的主意?”胡林翼古怪得看着曾国荃,见曾国荃点点头,“京中人人都说雪琴此事乃是你家大哥出手的,可我知道却必然不是,这样的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些,好不容易交出了兵权,且轻松自在了几天,难道还要上赶着把水师收来自己操持?可这样的事儿,你居然还上赶着去做了!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消息一出来,我就知道必然和南边脱不了关系,威海道可是湘军出来的老部署,所以一开始,我就知道是你的手笔,之后你又跳了出来,要让雪琴好看。”胡林翼看着曾国荃,“老九,你和我说,在这里无妨,是不是你的意思?”

“委实不是我的意思。”曾国荃摇摇头,“我一直以为是大哥的意思,说起来,彭玉麟原本也是忘恩负义的。”曾国荃说着有些恨恨,“大哥当年这样子的器重他,把整个湘军的水师都交给了他,从来不疑有他,但是他被中枢看中,一跃成为北洋水师提督,这一下子就和大哥生分了,且不说这原来湘军的水师老部下多有贬斥的,就连我旧日想安排几个得力的人进去,他都推三阻四的,润芝兄,我说实话吧,这事儿我不知道,我原以为是大哥出手的,如此我也是顺水推舟落井下石,恰逢其会而已,而且说实话,老弟看着北洋水师提督那个位置,确实是心动的紧,如今有这个机会,岂能不动手?”

徐长庚今日演的是徐谦,只见他唱了一段西皮原版,“刘玄德他生来仪表英俊,抱经纶仗仁义果有才能,倘若是他能够执掌此郡,满城中众黎民定受厚恩。”

“你想的不错,可是你大哥在金陵,你就永远别想去要北洋水师的位置!”

胡林翼一语刚刚落地,徐谦边上青衣的糜竺就开口接唱:“诸公不必心烦闷,西听我糜竺说分明,你若要将徐州让他掌定,必须要想良谋让他应承。”

“润芝兄怎么这么说?”曾国荃微微惊讶,“我难道还比不上彭雪琴?”

“论军功,自然是你这个血战金陵的功臣为先,论资历,也是你,雪琴可是还没任过督抚的重任,可是啊,老九,这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你以为,你那个大哥坐镇江南,堪称江南王,当年的吴三桂怕是都没有这样保举何人就是任用,弹劾何人就即可贬斥的权势!灭国之战,得了如今的公爵之位,洋务肇兴又在两江,这样轰轰烈烈的权柄,如今做了几年两江总督了?”

“这?”

徐谦继续唱道:“为此事终日里我焦愁烦闷,这件事好叫我无计可行!”

“如今马上就同治七年了。”胡林翼听着徐长庚的唱词,手在茶几上打着拍子,“算上先帝的时候,也有十三四年了,两江总督做了这么久,京师之中有两江王的称呼,你以为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