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同治七年(二)

两人到了恭亲王府,见到了左宗棠,左宗棠果然十分谦虚客气,虽然宝鋆心里略微有些不舒服,但是旗人最是重视脸面,左宗棠一改在地方的肆意妄为,十分的谨小慎微,宝鋆心里有些气,说的话未免有了点皮里阳秋冷嘲热讽的几句,可左宗棠也不以为意,仍然是十分低调,并有曲意奉承之意,宝鋆见到如此,反而觉得自己的无明之火发的有些莫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恭亲王脸上虽然淡淡的,可心里也十分受用,等到左宗棠起身告辞之后,宝鋆带着沈桂芬又重新见过恭亲王,恭亲王点点头,“左季高既然要去新疆主持军政之事,自然要仰仗中枢,你在户部,要全力支撑着西疆的钱粮。”宝鋆称是,又问恭亲王:“这左宗棠上的折子是什么意思?年初三在养心殿,我倒是没看出来这太后的意思,这折子准还是不准?”

恭亲王看着沈桂芬,宝鋆心领神会,又连忙把沈桂芬在自己个家里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最后倒是也没说沈桂芬有意调换,恭亲王又不是傻子,见到沈桂芬心里有筹谋,点点头,“你的见识不错。”想到被皇帝亲自呵斥的崇厚,恭亲王未免生出了有些识人不明的郁闷挫折感出来,所幸崇厚的治政能力还算了得,在天津当差勤勉,这才忍了下来。“这事儿,对着咱们中枢不是坏事,就不说别的,单看地方上的督抚,有几个是旗人?虽然如今民人旗人已经如同一家,我心里是不怎么在意的,可那些亲贵王爷公爷的,素日里就爱传些流言蜚语,说什么这南边的督抚都是民人,再这么下去,天下都是汉人的了,这样的话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恭亲王对着宝鋆说道,也不在乎沈桂芬在场,横竖沈桂芬算是自己的人,而且恭亲王自认为坦荡,这些话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这些人不秉政,倒是也没多少麻烦,可架不住人多,有几个铁帽子王的子弟,还有那些八旗都统佐领,都一味着说阴阳怪气的话,我倒是不能不在意了。”

“哼哼。”宝鋆冷哼一声,“这些蠢材,没瞧见如今怡亲王郑亲王的下场?”

“议政王仁慈,如今两个人倒是还留着一条命呢。”沈桂芬笑道。

“是留着命,可怕是生不如死了。”宝鋆摇摇头,“两个铁帽子王,说革了就革了,这倒是没什么,论理,论前朝的故事,既然革了这两个世袭罔替的王爵,可到底也应该在近系亲属里面择优而承袭两个亲王爵位,可如今,一直都没下文,隐隐之间,就把这个铁帽子王废掉了。”宝鋆有些惧怕,“如今一共九位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其中八位是在清朝开国之初立下战功的皇亲宗室,即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肃亲王豪格、庄亲王硕塞、克勤郡王岳托、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因为他们功勋卓绝,所以获得世袭罔替的永久封爵,同时还享有配享太庙的殊荣。另外一位属于恩封,即怡亲王允祥是世宗皇帝嘉奖十三王爷为国立下大功的恩赏。”

“太后虽然没明旨,可多少次说过宗室八旗勋贵让户部花了太多钱了,如今这两个铁帽子王一直没有恢复,太后的意思怕是不愿意让两只王爵再承袭下去了,这俸禄倒是可以省下不少。”宝鋆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所以有些幸灾乐祸,载垣和端华当年如此跋扈,就别说自己个,就连恭亲王也不放在眼里,所以如今倒是得意洋洋的看好戏,“端华也就罢了,和肃顺关系实在太紧密了些,不敢开口,只是在盛京一味着借酒浇愁,载垣倒是一封封的折子写上来,言辞恳切,倒是不敢送入中枢,只是一封封的送给王爷。”宝鋆笑着对沈桂芬说道,“劳烦王爷这个宗人令,就巴望着把怡亲王的爵位给复了,不至于让他死去无言面对祖宗。”

沈桂芬看了看恭亲王,只见恭亲王脸上淡淡的,“这事儿原本是他们自己作孽,当年犯下滔天大罪,议政王和太后仁慈,不行诛杀之举,留了他们性命至今,只是安置在盛京,宁古塔都没让去,如今倒是给他们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来,我们王爷大功于社稷,这么几年下来,都没有铁帽子王,他一个无用的废物,享乐了这么多年,也够得意的了。”

宝鋆连忙拍大腿,“是啊,王爷操劳这么多年,如何不能拿一个世袭罔替!”

恭亲王摆摆手,“不谈这个,左宗棠虽然没明说,我到底也知道,这督抚动一动没坏处,那些宗亲勋贵们,话虽然危言耸听,可并不是没道理,久居一地,确实是弊端甚多,倒不是自己个的私心,这督抚应该是换换了。”

“是这个理,瑞麟在两广,如今瞧着也不很体统。”宝鋆笑道,“两广的税银原本冠绝天下,如今倒是反而不如浙闽上海天津了,是该找个得力的人去办才是。”

“小山,你安心在山西做着。”恭亲王说道,“先历练着,日后总要换地方的,不过我的意思,还是希望你入京来。”

沈桂芬悚然而惊,顿时激动了起来,原本他的意思是换一个东南省份的位置,免得在山西吹风沙,他内心私下想着,也不敢说想去上海,只是若是换到江南各地,或者是广东湖北四川都是上佳,没曾想恭亲王的言下之意是要自己入京,入京不是白入京,还是要入军机!

沈桂芬上一个做的大员位置,是礼部左侍郎,之后因为丁忧回家守孝,这山西巡抚是他起复的第一个差事,论理来说,还远远不到入阁的时候,可恭亲王也实在是有难处,去年十二月,曹毓瑛已经在军机处的值房里头晕过去好几次了,太后特旨体恤下臣,让曹毓瑛不必每次觐见,只呆在值房当差就是,可曹毓瑛十分不肯,挣扎着每次跪在养心殿,自己看了也是不忍,年初三的议事,时间又久了点,若不是贾帧扶了一把,怕是起身都难了,回到府里,竟然是起身都难了,恭亲王想着无法,只能是勒令叫其休养,不许再过问工部之事,军机处的事情,也叫暂时搁下。只是军机处少了一个出谋划策的人,恭亲王不免有些着急,李鸿藻乃是清流,贾帧暗昧不清,宝鋆不是谋士,文祥是老臣,自从桂良去世,坐镇军机,都不是出谋划策的人,旧日的沈兆霖原本尚可,奈何在陕甘总督任上遭遇泥石流溘然长逝,如今曹毓瑛病重,恭亲王自己知道自家事,这简拔人入军机的事儿,是势在必行了,原本是想要观察崇厚,奈何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失了圣眷,一时间想要入直军机,怕是不能了,故此恭亲王有此一说。

“不过我的意思,如今还不急。”恭亲王放下了盖碗,“如今用兵西北,贸然调动督抚,怕是动摇了军心,钱粮上更是要有所拖延,这拖延平时也就罢了,大军在外,一刻也不能耽搁的,左宗棠的意思,也是先吹吹风,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罢了。如今一切战事为重。”恭亲王严肃得说道,“战事若是平定,这接下来才是太平盛世,肃顺当年迟迟不能平定洪杨之乱,到了我手里,千万不能如此了,不然我有什么脸面当这个议政王?配蘅,你交代下去,西北军粮银子的火耗,按照最低的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