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雅典(第3/12页)

显然这些做法会让大多数地主感到愤怒,但是梭伦这时就像一个无私的圣贤一样,坚定地向他们解释,自己的改革同样是为了他们的利益着想。毕竟,如果没有自由农民作为基石,怎会有占领萨拉米斯的希望,怎能令雅典免于社会性的崩溃,又怎样为这座城市赢得与之领土相当的等级?梭伦的确努力将穷人从悲惨境地中解救出来,但是他也在努力保证富人继续掌握权力。趾高气扬的“世袭贵族”们被说服与“卡科”结成了联盟,穷人们虽然被吸收到公民大会中,但却没有发言的权力。这并不是一次革命性的胜利,相反仅仅是一次通过艰苦努力得到的中间路线。梭伦指出:“虽然他们嫉妒富人们的财产,我只有尽力避免充满仇恨的受压迫者获得权力。站在我的立场上,我用坚固的盾牌来保护阶层分化、互相对立的双方,不让任何一方遭受不公而使对方获利。”14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本能的中间派人士值得夸耀的事。梭伦的口号就是传统的“良治政府”:这是一个关于公正和自然秩序的老生常谈的希腊式梦想,在这个社会中,每个人都各安其位,“所有棱角都被打磨光滑,所有欲望都被驯服,所有放肆的行为都得到约束”15。这种理想对于当地的雅典人来说如果不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权利又更当何如呢?梭伦将自己的工作看作是一种重组和修复的活动,而非发起全新的政治试验。他以天才的手段将那段为斯巴达人带来荣誉的历史重新加以利用,并说服自己的城邦,告诉他们他为之草拟的法律其实是他们很久以前曾经施行过的。他的立法被公开镌刻在旋转的木头板上,用以向每个阶层的市民宣讲。对于穷人来说,他们得到了自由与反抗滥用强权的法律庇护;对于富人来说,他们得到了管理和控制整个城邦的专属权力。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安排更加公正、自然、符合传统呢?

梭伦在卸任离开雅典开始为期10年的巡行之前,[2]下令要求强行保留自己的立法至少100年的时间。然而,就在梭伦出海之后不久,相似的问题重新冒出了恶劣的苗头。良治政府并不像梭伦离开时衷心希望的那样容易在雅典得以保持。贵族的权力失去了约束,他们重新开始作威作福,如从前一样开始内部争斗。在雅典之外,阿提卡仍然是一盘由众多互相竞争的党徒和部落拼凑起来的大杂烩。虽然争夺萨拉米斯的战争时有胜局,但是战事仍然拖延。尽管梭伦尽过极大的努力,但雅典仍然是希腊的一个弱者。

即便如此,梭伦改革仍然开启了某些重大的事件。由于受到城邦传说的鼓舞,在古风和众神的青睐中,梭伦想当然地认为有权继承一切雅典人声称拥有的事物。看到自己的国人被束缚在祖先出生的土地上,依靠辛苦劳作谋生,他感到非常羞愧,他下令解除他们的枷锁。从这一刻起,雅典人和非雅典人之间就泾渭分明了。显然,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像他人的奴役那样激发一个人的自尊心:由于梭伦的努力,如今最为贫穷的农民也可以轻视奴隶,而认为自己同那些最为高贵的“世袭贵族”一样自由。诚然,他不能算一名完全的市民,因为他无权担任公职,也不能在辩论中发言。但是,即便富人们现在仍然独揽全部政治权力,也不能完全不顾穷人们的立场。穷人虽然在市民大会上保持沉默,但是并非没有投票权。“他们手中掌握着选举官员的权力,同样也有权力批评他们的表现——甚至即便忽视了他们拥有的这些特权,他们仍然是比奴隶更高的一个阶层”16。

显然,在贵族无休止的斗争漩涡之中加入了一股令人惊喜的新势力。从今以后,任何一个雄心勃勃的贵族都要面对一个新挑战:如何与这股势力合理地协商。这显然不是要求他向穷人们叩头求情——这种想法本身就非常可笑。但是即便对“世袭贵族”来说,事情的成败如今也需要举手表决。制革匠人、木匠、农夫、陶工、铁匠……任何一人或者全体都可以来到市民大会上投票,甚至连精英分子们在他们的大厦密室中制定政策的时候,也不能完全忘记如今统治权力在谁的手中。对于这座起源于本地的城邦来说,权力不仅属于“世袭贵族”,也不仅属于富有的人们,而属于全体雅典人市民大会,属于人民——属于“平民”——这样再合适不过了。

“我占领了卫城”

雅典娜选择卫城作为自己的居所,这并不让人感到惊讶。从一开始,这里就呈现这样的景色。站在雅典城500英尺高的地方,就是普通人也可以看到周围几英里远的范围。向南步行一小时,就可以到达法勒隆湾,这里水域宽阔,为雅典人提供了良好的港湾条件;向西望去,埃加利奥斯山峰(Aigaleos)挡住了萨拉米斯岛的风景;在东北方向则矗立着另外一座山峰潘泰利孔山(Pentelikon),这里是雅典工人们开采大理石的采石场,这里的山坡被深深地切开。对于光耀净空的女神来说,这里没有任何障碍;但是对于依靠道路通行的凡人来说,这里的地形就不仅仅是一项挑战了。有两条小道盘绕这座山峰,一条蜿蜒向北,另一条蜿蜒向南。尤其是那些离开雅典的贵族们,经常会选择潘泰利孔山周边的道路游览——因为在这里看到的海平面和海岸线所在的位置都恰到好处,适宜举行贵族们所钟爱的体育运动。养马和驯马师在马拉松地区广受欢迎。

但是卫城险峻的高度不仅仅是一道风景。在峭壁之下,狭小但迅速发展的城市中的街道并不适宜为女神安家。雅典城市的街道路面崎岖,总是布满了污秽泥泞,弯弯曲曲没有规划。街道上满是鸡羊猪牛等家禽,散发出恶劣的臭气,到处都是跳蚤。大车吱吱呀呀沿着反复轧出的车辙前进着,不断发出刺耳的噪声。公元前560年左右的雅典已经在落后的状态中停滞沉闷了很久。城中常常有大型四轮货车经过,车上高高地满载着货物,大部分都是陶器,因为这个时候雅典的制陶工艺处于世界领先的地位,城中有一片区域甚至以陶器命名——然而实际上,克拉墨科斯(ceramicus)以墓地和娼妓价格便宜而闻名。

但是在任何意义上,卫城拥有的地位之高都足以让人感到精神振奋,光秃秃的岩石无疑表示其圣洁。在石头之间生长着一棵细小的橄榄树,这是和雅典城一样古老的雅典娜的赠礼;但是雅典人自然不愿意冒险看到这棵树的叶子掉光,便投票禁止山羊上山;只有一天除外,这是每年一次将山羊带到山顶向众神献祭的日子。实际上,只有一种动物被允许生活在神圣的山岩中:这是一条大蛇。这个动物生活在长着蛇尾的第一个原住雅典市民厄瑞克透斯坟墓前的围栏之中,在这里,祭司们用蜂蜜蛋糕喂养并爱护着这个动物。人们私下里议论着,如果这条蛇消失了,这座城市就注定要灭亡。